妖怪们之间自然也有许多逸谈,其中包括着有关生存与死亡的话题。妖怪和人类,如果对人间心怀思念,强烈到不可忽视的话,也许都会作为残魂遗留在世间,徘徊不去。直到遗憾消解,或者与其有联系的人断绝了联系,大概便会离开,至于究竟去往哪里,没有经历死亡的妖怪们当然不可能知道。
伽蓝曾经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并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能被感知、没有人看得到他,他像是被紧紧锁在怨恨之人身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身躯穿透其他人类,形形色色的路人从他身旁经过,自始至终都无人表现出任何看得出他的迹象。
他甚至注视着妖魔鬼怪从路旁经过,如同从来没看见过他。
连你也看不到吗?实在是太讽刺了。
他面对着草薙炼,低声道。
怨恨自然不可能被接收,这样的日子与生活在混沌之中没有什么区别,唯一值得欣喜的好消息,是得到他祝福的少年仍然活着。伽蓝时常以为这是他最后的遗憾了,然而他依然没能从草薙炼身边离开。
直到这阵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宁为止。
这座研究所中已经不剩下怪物以外的生物。伽蓝承认其他共谋者同样有罪,但不应该由草薙炼用其他手段来审判他们。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存在被观测了。伽蓝发觉草薙炼会对他的动作做出反应,与此同时,他所熟悉的青年出现在研究所内。
我没有恶意。只想完成自己的使命。
伽蓝冷淡道。
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他默默不言,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要过多放在青年身上。他知晓对方没有大碍,只是因为冲击和记忆混乱陷入了梦魇中。不如说,伽蓝甚至希望他短时间内不要醒来,至少不要在他还掌握着这具躯体时醒来。
都说了不行、不行、不可以看他完全不知道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被火灼烧的喉咙里痛得要命,但还是挤出短促的字符,太可怕了所以转过去!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完全打破了草薙对人鱼先生一直以来的印象,不由得呆愣了几秒。伽蓝仿佛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忽然别过脸,面向墙壁,一步又一步摇晃着向前走。
那位先生的心情好像变得很低落呢。秋田藤四郎同情地看向伽蓝,审神者大人,这次好轻浮啊。
三日月了然地微笑着,大概是碰到老相识了吧。
伽蓝?草薙锲而不舍地继续骚/扰着对方,语尾充满恶趣味的上扬,伽·蓝·哥·哥?
一期一振轻咳两声,瞥向三日月,是错觉吗审神者大人仿佛学坏了。
哎呀,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待我。
三日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笑吟吟地转而去观察其他地方了。
伽蓝皱起眉毛,不过现在眉毛已经被烧光了,所以皱眉的动作也变得很滑稽。他的外表完全只是具可怖的僵尸,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草薙还有那么大兴趣一直跟随着自己,口中询问出一些奇怪的、仿佛是在和女孩子搭讪的电波系语句。
他不记得这孩子以前是这种奇妙的个性。
但是用着这张丑陋的脸,果然还是不想正面和他说话,只好装作听不到那些语句。即便是在混沌中度过的日子,他也恐惧着听到对方质问自己,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虽然死了的话,也没办法告别就是了。
伽蓝。
回过神来的时候,路已经被堵住。
草薙伸出手,似乎想触摸到他被烧伤的大片深色皮肤,伽蓝愣了一秒,向后退却。青年的手悬在半空中,抱歉,碰到的话可能会感染是我大意了。
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失落,伽蓝几乎在瞬间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喂,怎么到现在还在道歉,需要你道歉的时候早就过去了吧?
和以前一样心软啊,伽蓝君。
草薙轻飘飘地感叹着,已经没有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伽蓝知道自己被耍了,不过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他心甘情愿的,只好微微摇了摇头,这具身体不久之后就会腐朽,所以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我知道的,又不是童话故事。草薙松了口气,他的指尖拂过伽蓝已经失去部分头发的耳畔,能再见到你已经很不错了,就算只是不会说话的影子也没关系现在居然能够对话,根本稳赚不赔嘛。
他看起来异常轻松。
这么看来,根本只像是个圣诞愿望被实现了的孩童。
伽蓝的心情不经意间变得愉快了些,不再被那些奇怪的负罪感与怨恨所困扰,看到你这么精神,我准备好的祝福大概也不需要了。
不过我们可以拥抱一下草薙眨了眨眼,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琴酒。伽蓝顿时觉得自己像是碰见家里孩子早恋的长辈,瞬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问些什么比较好。
乱藤四郎戳戳琴酒,呐呐,阴沉的先生不会吃醋吗?
琴酒的眼皮跳了跳,早说了不要让他们随便看电视,现在这孩子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新词汇,每天热衷于沉浸在网络中,还在同好论坛里占据一席之地。他绝对不会忘记,安室透出于好奇摸进浏览记录后,看见挂有他和赤井秀一名字的文字时的表情。
琴酒不得不老实承认,不爽。
唔?
但我尊重他。
琴酒回复道,唇间还残留着甘甜的血液,他大概永远无法忘怀这种味道了。
乱藤四郎顿悟似的看向他们,小声喃呢,明明目光都没有移开
付丧神的探寻被伽蓝发觉,两方的目光短暂交错。
伽蓝?
男人沉默着回过神,久违的安心感涌上了心头。他好似突然不再是幻影,而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偶,可以自由地在世间完成遗憾。但与此同时,皮肤烧焦部位的疼痛还在提醒着他,很快将会燃尽。
草薙和他并排,知晓他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才开口:因为发生这种事在意料之外,所以没能准备好台词,所以如果我说出很难为情的话,记得提醒我。
噗。伽蓝艰难地牵动溃烂的嘴唇,和以前一样,在我面前想要如何抱怨都可以。
我本来准备好了礼物,可以提前送给你的,很不巧,它们被我母亲毁了。青年说着,停了下来,我只好重新做那件幼稚的事情,当他完成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你了。
对不起。伽蓝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为什么要道歉呢?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我还没来得及向你说出自己的感激。
伽蓝意识到已经走到了尽头,他曾经跟随着那具身体,到来过的唯一秘密就在眼前。紧闭着的、没有密码便绝对无法打开的门扉外,他颤抖的指尖伸向电子锁,不断有血液从指甲与血肉连接的地方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