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找不到,你我都别想活。”徐娩怒目而视。丝毫不顾及眼前之人,是沈意远色生身母亲,是当朝太后。
宫人们跪满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生怕主子们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放肆!”太后当了这么些年的裕皇贵妃,在后宫中立了数十年的威仪。怎么会容许徐娩如此恶言要挟。
“大昭尊卑有序,哀家是太后,皇后最好注意自己的身份。”
太后显然是动了怒,已经拿起长幼尊卑教育人了。
“罢了,皇后,我们都是作恶多端之人。世间因果之说,虽不可听之任之,但终究有其道理。亲手做下的恶,要自己去一一偿还。”
她还在捻着手中佛珠。
徐娩自然知道太后一番话的由来。自从沈乔意外失踪之后,便再也寻不见人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那事儿蹊跷的很。
不可能!
徐娩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跪坐在地上。
她的宁儿不可能和沈乔一样!他还那么小啊。
做下的孽,她会自己去还,只是沈宁一定要平安。
“你错了。”徐娩的声音很是沉静。甚至给人一种她不是大昭的皇后,还是从前柔情似水善于伪装的六皇子妃的错觉。
“你以为吃斋念佛就能还清罪孽吗?死去的人一个个的,都在天上看着呢。他们是天上的星星,天上的月亮,是每一朵漂浮的微尘,都在睁大了眼睛看你我的下场呢。”徐娩大笑,笑中无限凄凉。
她精致的妆容荡然无存,与从前的皇后判若两人。
“你以为沈乔死了,你造的孽就消失了吗?本宫告诉你,不会,永远不会。慧娴皇后就在天上看着你呢,哈哈哈哈哈。”甚至最后破了音。
太后捻着佛珠串子的手一顿。
或许是用劲太大,串联佛珠的线断了,瞬间滚落了一地。
“来人,将皇后拉下去,她疯了。”太后吩咐道。
却忘了她只带了一位在宫中资历老的姑姑来,坤宁宫的人都是徐娩用顺手了的,不敢贸然上去,唯怕得罪了主子。
徐娩眼泪直掉:“是,我疯了。”
她这一辈子,爱上了沈意远。甘心成为他手中利刃,为他谋划,为他杀人。她忘了祖父的教导,忘了自小熟读的圣贤之道。
自然是疯了才会义无反顾。
派出去寻找的宫人小跑进来回话:
“太后,皇后娘娘,有小皇子的消息了。”
只是那人面色犹豫,徐娩的心漏了半拍。
...
即使后宫已经乱成了这副模样,皇后与太后这两大主子争锋相对,太皇太后和沈芸始终没有现身。太皇太后这几日来身子不太爽,沈芸正在侍疾。
因此也缺席了团年宴。
团年宴上,气氛一度降到了冰点。
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此时心头火正大,没人愿意去冒犯天颜。
沈意远连着饮了几杯酒,歌舞看着也很是无味。
“那小娘们儿你们认识?”歌舞正盛时,苏青玉探了个头出来。他口中所指的小娘们儿,是慕栖迟。
陆景行面不改色:“苏兄认识。”
苏青玉眉头一皱,然后又靠的近了一些,才敢细细道来:“这虎娘们儿。”这一句是由衷的感叹。之后再细细讲了他和慕栖迟是如何相识的。
本以为就是一普通的小丫头片子,也没有细查身份。
没想到这身份还不是那么简单。
周杳杳掩面轻笑,没成想到,慕栖迟和苏小王爷一来二去成了冤家。殿中暖炉一直熏着,实在是有些闷热,周杳杳憋得脸蛋通红。
“你们先聊,我出去透透气。”周杳杳向陆景行交代。
歌舞乐声,加之舞姬起舞,鲜少的人看见了周杳杳离去的背影。
她行至殿外,立于檐下。宫中建筑格局宏伟,除却冷宫清寂,其余地方皆可以称上一句金碧辉煌的。又在落雪了。
宫中烟火盛,细雪被光一透,看得一清二楚。
周杳杳伸手接雪,雪却立刻融化了。
“夫人。”有一宫女匆匆而至,喊住了周杳杳。
周杳杳适才回头,发现宫女手中有一封信笺。她稍一点头,宫女便将手中信笺转交给了她,就在她低头打量信笺上小字的时候。
那宫女却突然消失的没影儿了。
她心中不免生疑。
将信笺打开,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长春宫,暮晨。独自前往。”既没有写周杳杳的名字,更没有落款。
微一皱眉,终究是被暮晨二字勾了心魄。
沈宁先才才失踪,如今又在心中提及暮晨的名字,诱她前往。写信之人一定是知道内情的,只是写这封信的目的究竟在什么地方。
念及暮晨,周杳杳总能回想起陆景亭恬静如水的模样。
“长春宫怎么走?”周杳杳伞也没撑,独自步入雪中。
第44章
长春宫弃置依旧,纵有轮值的宫娥打扫,一眼望过去还是孤寂萧索的。周杳杳往长春宫的方向走着。心中的疑惑解了大半。
廊道旁植满了绿梅,傲着雪开得绚烂。一朵一朵的抢着绽开花蕊一般。争艳的花缀满了枝头。正是最好的花开。
雪压在枝头,又是另一幅光景。
即将踏入宫门,周杳杳的步子却顿了顿。
她料想,写那封信笺的人,不是徐娩,便是婉嫔。
前者为沈宁图谋前路,后者是真心疼爱沈暮晨。自从沈意远给了沈暮晨大皇子的尊荣之后。后宫的风向便隐隐开始变动了。
徐娩与婉嫔各自为了自己的皇子渐渐成了水火不容之势。
自然婉嫔不会正面顶撞皇后,不过是借着宫中有孕的嫔妃给徐娩找不痛快。继而转移徐娩放在沈暮晨身上的注意力。
只是似乎随着沈暮晨的天资呼之欲出。徐娩对沈暮晨的敌意越来愈大。
今夜,无论殿中之人是谁。只要周杳杳一往里走进一步,便会卷入到无边的漩涡之中。卷入到这场风云里。
周杳杳只是心中心念一动,瞬间的犹疑。
她还是踏入了长春宫。
宫檐上的白雪映着灯笼发出荧荧的光。
“你来了。”
周杳杳一推门,便有人出了声。拿着匕首抵着她的后背。她本能的一动,那人却更用力了一些。这声音周杳杳识得,是婉嫔。
她很快冷静下来,婉嫔既然将她引来长春宫,便不会轻易动她。
不可自乱了阵脚。
“婉嫔娘娘,是我。”周杳杳尽量压低了声音,想让婉嫔安心下来。
婉嫔的那封信笺的目的性很强。
她将她带到这里来,是为了沈暮晨。
拿匕首的人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夫人,得罪了。”婉嫔把抵着周杳杳的匕首收入袖中。动作轻盈娴熟。
一片黑寂,不见半点烛光。
周杳杳抬眼一看,殿内半倒在椅子上,晕过去的那个人是失踪的沈宁。既来之,则安之。以她对婉嫔的了解,便知她不是作恶之人。
“娘娘深夜相邀,所谓何事?”周杳杳将目光放在了昏迷的沈宁身上。沈宁只是昏睡过去了,气息还是稳健的。刚才她一踏入长春宫,婉嫔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似乎是会武功。
婉嫔将长春宫殿门紧掩。
“我知道,暮晨是故太子太子妃的亲生骨肉。自那日圣上亲自将暮晨送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婉嫔说这话时,神情是温暖柔和的。
她一笑:“我不是大昭的人。二十多年前,母亲在大昭生下我,将她没有完成的使命放到了我的身上。搅乱大昭朝政,这等的事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妾,没有那样大的本领。往南部传消息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事情是在那一日开始有了变化。
不过是几年的光景,婉嫔便只觉已事隔经年。
“那年,圣上将一个小小的孩子交给我。那是我不过也还是个小姑娘,但看着他眼睛大大的,白白嫩嫩的,心中欢喜极了。”婉嫔目光温柔。
一瞬间的恍然,周杳杳也未曾说话,只等婉嫔说完。
婉嫔也看向身后的沈宁:“圣上知我的身份,一眼点破。自从暮晨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与南部断了联系。一心都在这个小家伙身上。暮晨聪慧,也极有孝心是个好孩子。后来圣上登基,暮晨的身份一跃成了大昭大皇子。”
言至此处时,婉嫔声音哽咽。
沈意远当了皇帝,她成了大昭的嫔妃,而沈暮晨身份尊贵,不可同日而语。
“我本想守着暮晨长大。他不是我的亲生骨肉,可他是我亲手带大的。与我而言,就是我的孩子。可是,安宁的日子过不长久。”不知什么时候,婉嫔已经泪流满面。她也知道,行至此处不可能有回头的机会了。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可是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无悔的。
她深深凝了一眼周杳杳:“南部知晓之后,便变着法向我传讯息。想要我利用暮晨,为南部获取利益。甚至想要助我为暮晨抢得太子之位。我不想让暮晨成为大昭太子。我只希望他幸福平安。如若仅仅是南部的关系,我不会如此抉择。”
“上月,暮晨用的核桃露里竟被人投了毒。我派人暗中去查,才知是坤宁宫。”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婉嫔最后做出这个决定的根源。
周杳杳的神情忽而染上了一丝悲悯:“所以,你挟持了沈宁。你应是没有打算除掉他,不然早就动手了。娘娘,你可知,这样做回不了头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纸终究包不住火的。
即使婉嫔肯在此刻收受,不过半日也会被查出来。
这是一条死路。没有一线生机留给婉嫔。
“我自然知。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宁儿的。他是一个好孩子,只是没有一个可以教好他的母亲。宁儿本性不坏,只是被皇后耽误了。”顿了一顿,她决定的那一刻,便想过千万遍后果,为了沈暮晨,她愿意去当扑火的飞蛾。
“你不用担心我,今日进入长春宫,我便没有想要活着出去的念头。可是,暮晨是心思纯良的孩子,我也要为他除掉所有的阻碍才肯闭上眼睛。”
后殿被婉嫔浇上了油,只要火折子一点,长春宫顿时便会化作一片火海。
殿中一切皆会化为灰烬,化为尘土。
周杳杳洞察了婉嫔的意图,心下顿生不忍,她是很好的人啊。
沈暮晨纯良的心性,一半是因着沈听澜和陆景亭本身就是恬静良善之人,而另一半是因为婉嫔从小的照拂和教导。
才把孩子交的那样好。
“娘娘,你如此决绝,想过暮晨往后吗?在暮晨心中,不知道故太子妃和太子是谁,在他心中,你就是唯一的母亲。”
婉嫔的下一步,周杳杳不知她准备将要如何,只是一旦再往下踏一步,没有半分生存的希望。大火一燃,留下烧焦的躯体。
沈暮晨还有很长的一生。
婉嫔眉头一皱:“我今日约你至此,便是想将暮晨托付于你。故太子妃是夫人的阿姐,因着这层关系,夫人也不会薄待了暮晨。”
“娘娘,我不是后宫中人。无事也没有资格入宫,你将暮晨托付于我。我不是不愿,而是怕有负娘娘的嘱托。”周杳杳心中一恸。
不知是什么在心中生了根。虽然嘴上说着这些话,其实她的心中早已答应了婉嫔。
外头似乎有声响。
似乎是人的脚步声,急匆匆的并不稳重。听脚步声的频率,婉嫔脸色大变。
“皇后来了。”婉嫔说道。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不同于给周杳杳的那一封,这一封精致且厚。婉嫔泪眼婆娑,牢牢握住周杳杳的手,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长春宫侧门,我为你留了后路,你快走。这封信是我想对暮晨说的话,你一定要转交给他。你告诉他,每个人都是天上的星子,每个人都会变成一颗星星。如果他思念我,便抬头看天罢。”她的声音颤抖着。
话语中是对沈暮晨深深的爱,依旧不舍。
最难割舍的,便只有一个情字了。
她握住周杳杳的手一松,却反被周杳杳握住:“娘娘!”
第45章
周杳杳拉住了她,似乎还想挽回什么。
婉嫔用手拂过,下一刻却撇开了周杳杳的手。对周杳杳一笑,那一笑中掺杂着许多东西,笑中有泪。还有义无反顾的坚决。
“快走。”婉嫔伸手一推。
她留在原地,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周杳杳听见了推门的声音。她看着婉嫔用唇形,对她说了两个字。保重。
长春宫的殿门已经打开,周杳杳头也不回的往外跑。她不能回头,她没有时间回头。如若一旦被视为是婉嫔党羽,她自身亦难保。
婉嫔此做的大逆不道之事。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想的不是自焚,而是和徐娩同归于尽。她之所以会说要把沈暮晨托付给她,是因为她早已经想好她要与徐娩共焚火海。
没了徐娩,宫中再没有这样的一股势力,足以撼动沈暮晨的位置。
周杳杳不觉也湿了眼眶。
佛说世间因果。她们都是不信命的人,却以身试法的验了因果之说。
匆忙的步子间,周杳杳似乎还听到尖锐的嘶喊之声,那是徐娩的声音。那声音中夹杂的是愤怒和浓浓的绝望。
她或许从未想过,自己的所做所为会为自己招致今天的祸端。
终究酿成大祸。
事已至此,无论是周杳杳还是婉嫔。抑或是已经在长春宫殿内的徐娩,都已经没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
活下去的活下去了,以命相抵的终究会陨了命。
她能真切的感受到袖中信笺的重量,借此更加明了婉嫔的爱与决心。她掉了几滴眼泪,是为了婉嫔和沈暮晨。
祸福相依。徐娩那日走进东宫,陆景亭便活不下去了。
徐娩修了恶果,今日因着沈暮晨,徐娩便也走不出长春宫的门。注定要用姓名来偿还诸多自己造下的孽债了。
长春宫亮出了火光。
宫人们直呼长春宫走水了。各宫各苑的宫人都赶来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