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药圃里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接着草药压倒一排,两道身影双双摔入土中。
姜九黎无奈地躺在地里,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低睨了眼埋在胸前的毛茸茸脑袋,轻叹着看向天空,望着悠悠白云,道:“寻常姑娘家喜欢蝴蝶都来不及,你怎么连这也怕。”
沈宴秋抓着姜九黎的手,用他的袖袍把自己脑袋挡得严严实实,声音捂得闷闷的,也不嫌臊地道:“你看我像寻常姑娘吗。”
姜九黎却像听到什么禁忌话题,异常的沉默了下来。
是不寻常。
否则怎会叫虞二、薄易接连丢了心。
姜九黎垂了垂眼睑,她的几根乌发飞扬到他颈肩,痒痒的。
自负如他,也破天荒地产生了丝不确定。
他从前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对谁动心,甚至至今也不觉得自己有对谁动过心。
但真要说何人对他不一样的话,似乎也只有沈宴秋一人了。
倘若日后一定要喜欢上谁,依他现在仅有的想象,只能想到沈宴秋……
姜九黎眸色沉了沉,道:“蝴蝶已经飞走了,你还要在本殿身上待到什么时候。”
沈宴秋猛地从他身上弹了起来,讪讪道:“咳,抱歉。”
姜九黎面色凉凉,一言不发地起身,也没管倒地的草药,径直从药圃离开。
沈宴秋懵懵地坐在原地,呆看他的背影,什么啊,怎么会有人变脸变那么快。
一边腹诽着,一边吃力地爬起身来。
正好傅朝和心儿端着净手的水盆过来。傅朝眼神好,老远就看到了沈宴秋身上的狼狈,惊讶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我家殿下呢。”
沈宴秋睁眼说瞎话地往人身上扣黑锅:“他把我推地里沾得一身泥,自己畏罪潜逃了。”
傅朝和心儿相视好笑。心儿把水盆放石桌上,将手巾打湿:“小姐先把脸擦擦,再净个手,一会儿咱们回去换身衣裳。”
沈宴秋差点忘了脸上的泥垢,把水盆里的水当做镜子擦拭,连早上化的妆都被揩去大半,不免吐槽道:“傅朝,姜九黎是不是从小就在泥地里打滚长大的。”
下手可真他妈狠。
傅朝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哪儿呀,殿下打小就怕脏,十指连阳春水都没沾过,更遑论什么泥地了。不过殿下说过,下地亲民是他的修行,必须得学会,否则无法真正的走近百姓,所以才在这两年硬着头皮在种草药中找乐趣。”
沈宴秋听着有些恍惚,脑海中竟能依稀浮现他强忍嫌弃、咬牙尝试的初画面。
这个人,还真是哪儿哪儿都叫人佩服的不得了啊……
啧,该死的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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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沈宴秋回屋换完衣裳后又想去找姜九黎,然而刚走出殿门,就看到月霜、若雨几人拄那儿笑嘻嘻地看她。
“姑娘,殿下派我们来保护你,今日咱们又可以玩在一处了!”
沈宴秋有一瞬的怔忪,反应到应该是姜九黎有事去做,不在宫里,这才把他们派了来,笑道:“你们中午有什么想吃的,我唤婆婆给你们准备!”
若雨举手嚷嚷:“可以再吃一次火锅嘛!我想吃火锅!”
“没问题。”沈宴秋眉眼弯弯,“大家都进来吧。”
沈宴秋回身前,往主殿的方向望了眼,没多想,转而招呼大伙儿把想吃的菜目报给婆婆。
殊不知姜九黎今日并未出宫,他只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与她共处,所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要冷静冷静罢了。
沈宴秋没想到她与姜九黎一不见就是整整两天。
这天早晨,天都未亮。
心儿突然晃她起身,看小丫头揉着惺忪睡眼的样子,估计也是刚被宫人叫醒:“小姐,殿下唤你起床,说带你出宫有事。”
沈宴秋困得要死,但听是姜九黎,稍稍打起精神来。约摸是太久没见,听他有事,也没敢耽搁闹起床气,闭着眼任心儿扶起她,帮她梳妆打扮。
涂涂抹抹一盏茶,心儿从衣橱里拿出件寡白的衣服来,沈宴秋看了眼,道:“换个颜色,不要那么素的。”
心儿犹豫:“是殿下让您穿这一身的。”
沈宴秋皱皱脸,勉强妥协:“行吧,过来替我更上。”
沈宴秋走出屋门,姜九黎正站在晨雾里,背后是影绰的竹林,一身白衣飘飘渺渺,勾出颀长挺阔的身形,气质出尘。
因为是便装出行,他身上也没有象征身份的金冠、黄袍,一头乌发只用白色发带闲散束着,鬓边垂下两缕,慵懒雅致。
沈宴秋看得有些出神,姜九黎则听到动静微微侧过身看她,脸上神情没什么起伏,平静道:“走吧,马车已经在殿外等着了。”
说着迈开步子,也没等她的意思,自顾朝外踱去。
沈宴秋蹙了蹙眉,总觉得哪处变的怪怪的,拎着裙摆小跑跟上:“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姜九黎淡淡:“到了就知道了。”
沈宴秋鼓鼓腮帮子,气闷地“噢”了一声。
马车在清晨的道上缓缓踏着,伴着两道街铺开工的吆喝,莫名让人感到一阵舒心安稳。
沈宴秋早膳没用,在车厢里小口吃着点心。看姜九黎一直寡言不语的样子,以为他心情不好,胡思乱想半天,还是试探着小心翼翼道:“你这两日都出去干嘛啦。”
姜九黎视线从书卷上抬起,直勾勾地望向她。也不开口说话,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人摄进去似的。
沈宴秋被他盯得心脏发麻,扔掉手里的点心,举手投降:“行了行了,不问你就是了,政事机密对吧,我懂的。”
姜九黎默然,唇角微不可见地抿了抿,眸色复杂晦暗。
沈宴秋抬手扇了扇风,只觉得马车里气氛尴尬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索性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目光对上熟悉的街道,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打算带我回沈府?”
难怪吩咐心儿特意让她换上白衣。
姜九黎低低应道:“嗯。”
沈宴秋负气甩下车帘,抱着胳膊背过身去,冷声道:“要回你回,我已经决定了不再踏入沈府半步。”
“今天是老太太头七,既然要与过去断开,总该做个告别。”
沈宴秋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贝齿抵着下唇,就是做不到应声答允。
姜九黎看着她矛盾的侧影,沉声叹了叹,拿过一旁隔板上的小册子,道:“本殿已让户部将你的户籍从沈府牵了出来,过两日皇兄会颁下封你为郡主的圣旨,明面上赐的宅邸便是你的秋府,往后你进进出出再也无需掩人耳目。”
“本殿并非逼你做你不愿的事情,你在那个地方住了那么多年,即便只有怨恨,也该好好正视,这样才能彻底放下过去,过好以后的日子。”
沈宴秋指尖在掌心攒动了一下,有些没想到他已经替她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心中乱的无以复加。
半晌,马车停了下来,傅朝在外头提醒示意:“殿下,沈府到了。”
姜九黎没吱声,只是凝着她,等她决定。
又不知过去多久,姜九黎无奈退步:“罢了,回宫吧。”
“等等。”沈宴秋拦住他掀帘子叫傅朝的动作,低低道,“我,我还是想进去看看,但你,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
姜九黎沉沉应声:“好。”
沈府的牌匾上镶了厚重的白布,门前挂着两只白灯笼,里里外外透着清凄萧惨感。
沈宴秋脚步有些瑟缩,侧眸看了看站在她身侧的姜九黎,这才鼓起勇气迈了进去。
灵堂里,沈南卿一身素缟,正跪在灵位前守灵。听到外头丫鬟唤“二小姐”的声音,起身时还眩了眩,迎到外头,先冲姜九黎行了个礼,这才牵过沈宴秋的手,欣喜道:“二妹你回来了,我这就去叫爹。”
沈宴秋打断她的话梢:“不用了,我给祖母上柱香就走。”
沈南卿怅惘,但还是引她走入灵堂,为她点燃三支香,递给她。
沈宴秋看着灵位,无甚表情。
死亡确实可以在很多时候抵消一些事情,那些恨啊怨啊,在没了宿体之后,也彻底瓦解。
她不会再对沈家人施以报复,但也愿来世,不再成为沈家人。
……
沈宴秋上完香,又带姜九黎去了另一个地方,因为常年无人打扫,碧落苑早已荒草丛生,爬满蜘蛛网。
“这是我母亲生前住的地方。”沈宴秋对姜九黎解释。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原身沈宴秋的母亲。
自她附体后,便再没来过这个地方。
不过既然要离开,也该替原身郑重做个告别。
沈宴秋这么想着,跪身冲正门的方向恭敬跪了三跪。
最后一下,额头贴在手背停留了许久,方释然直起身来。
第117章
沈宴秋从沈府回来后,浑身轻松,她总算如自己所愿那般,与沈府斩断了一切联系,成为无所羁绊的人。或许接下来只需等姜九黎抓获辛小芝,她便可以安全无虞地离开皇宫,去江南租块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心情多云转晴的沈宴秋回到凝辉殿偏殿后,让心儿拿来笔墨,翻出以前签过的大大小小书契,按照那些格式,立了个财产说明书,并非常郑重地在落款签字的地方按了指印。
她想,等她去了江南,一定有很多物件没办法随身携带走,她又不愿贬值变卖,索性将那些不动产以及古董花瓶之类不易携带的东西全权赠给姜九黎,协议从她离开临安城起生效,作为她对他这些日子带给她万般动容的回报。
沈宴秋等墨印晾干,上下打量了番,满意地点点头,将纸折叠好,置进一枚锦盒里,便让心儿帮忙放到内室的书架上。
将一切安排妥当的沈宴秋站起身,痛快地伸了个懒腰,感到卸下心头重负的同时,又有一丝怅惘。
说来这半年发生的事,比她过去几年经历的还要多,其间认识了兰心会里一众呵护她的可爱姐姐们,还有姜九黎、怀信、二爷……
倘若真到了离开那天,她估计会办一场盛大的离别宴,作为纪念。
不过按姜九黎这个人的性子,应该不会到场吧。
沈宴秋胡思乱想片刻,觉得自己担心地过于长远,失笑着摇摇脑袋,将杂乱的思绪扔开,转而整理起案头的手稿来。
从前段老板曾说过她写的话本不够写实、接地气,难以走近寻常百姓的心里。上本《谁是真千金》已经在这方面有所尝试和改变,但并非尽善尽美。
这次她打算以司徒芊芊和司徒将军的爱恨情仇作为原型,扒掉玛丽苏的外壳,将人生百态的真实面貌展现出来。毕竟生活中总会出现一些变故,你不期望发生,但它却如实存在着。她希望通过自己的文字,可以让那些遭遇不幸的人,也能拥有向阳生长、重新来过的决心与毅力。
因为前阵子从姜九黎书房借来不少军书查阅,她对朝廷军队的编制也有了大概了解。
前期的资料搜寻以及人设大纲的设定都完成了,就差接下来动笔的契机。
今日莫名觉得时候差不多到了,所以没给自己懒怠的机会,从底下的矮柜抽屉里抽出一大摞宣纸,便端坐回桌案前,提笔写作。
一天下来沈宴秋都没再出过屋门,平日里习惯了在姜九黎的书房里办公,突然回了自己的屋里,还有些小不适应。
不过暗夜十八骑的人今天没来,这就代表着姜九黎和她一起从沈府回来后,并没有离开凝辉殿。这么想着,看看桌案前系着的铃铛,心性又平稳许多。总算抛开杂念,全心投入。
————
沈宴秋洋洋洒洒写了八千余字,过了子时才上床睡觉。
然而次日清晨,尚在睡梦中,便被人活生生给晃醒了。
“秋秋姐姐,快起床啦!再不起来我们学课就要迟到啦!”
沈宴秋迷蒙地眯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勉强看清了爬到自己床褥上的两个小萝卜头。
早间未开嗓的声音有些哑,大脑仍处宕机状态地缓慢出声道:“小白,小水,你们怎么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她进宫住了六七天,见到两个奶娃娃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姜水拽着她的胳膊,吃力地把人从被褥里拉起来:“秋秋姐姐,你忘了你还要跟我们一起去上书房学课啦?这都辰时了,咱时间得抓紧点,要不然迟到,皇叔凶起来可恐怖了!”
沈宴秋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这事不是早翻篇了吗,姜九黎提都不曾与她提起,怎么今儿个又突然告诉她要去上课了?
沈宴秋抓抓头发:“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这都过去那么多天了,你们皇叔应该只是做做样子,没打算真让我去上书房来着。”
姜白趴在床尾:“皇叔那时候是说,秋秋姐姐心情不好,让你先多休息几日,所以一直还是让孤和皇姐住在师傅那儿。不过太师院的人昨晚告诉我们,皇叔已经销了上书房的假,那意思自然是秋秋姐姐也要同孤和皇姐一块儿去上书房学课啦!”
强烈的抗拒心理让沈宴秋自我催眠式地选择不相信,于是又倒头躺了回去,奈何姜白和姜水拖着拽着,小奶嗓嚷嚷得厉害,实在无法,这才起了床。
沈宴秋是打心底里不愿去那什么上书房的,她一个奔二年纪的人,混在一群十岁上下的孩童中间,还要时隔n年之久的坐到课桌板凳前,想想就觉得画面滑稽无比。所以想着拖延一下时间,让姜白和姜水自行放弃离开。
挑三拣四地在衣橱前选了件半□□裳,又磨磨蹭蹭地让心儿给她梳理了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女发髻。在两个小奶娃屁股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复不紧不慢地让莲巧端来早膳,细细品用。
姜白心里急,但有苦说不出。要知道皇姐课业好,没那么害怕皇叔,但他平日里最怯皇叔的随堂抽背了,倘若迟到,一定会被牢牢盯上眼,让一个晨间的课,都变成他的个人背书秀。
姜水担心的则截然不同,她感觉秋秋姐姐好像没那么想去上书房,但她还盼着秋秋姐姐早日成为她的皇婶婶,以皇叔的博学多识,秋秋姐姐只要见识到皇叔神采奕奕地站在授桌台前讲课教学的样子,日头久了,定会动心沦陷。
适时,在外头望风的侍女青柳进来报告:“公主,摄政王殿下去上书房的轿辇已经出发了。”
姜白听言第一个慌了,青葱似的小胖手扯扯沈宴秋的衣袖:“秋秋姐姐,咱们也赶快动身吧。”
沈宴秋心知拖延战术有效,面露痛心神色,一副历经艰难抉择的样子:“啊,可我没吃饱的话会听不进去课……要不然你们先去吧,不必等我了。倘若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被姜九黎惩罚,我会过意不去的。”
说着生怕自己逃课意图太明显,没啥可信度地补上一句:“放心吧,我一会儿吃完,就马上赶过去。”
姜白有些被说动,转头看看皇姐,想跟她商量看看是不是先行一步。
姜水却是义正言辞地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皇叔那么凶,秋秋姐姐要是一个人迟到的话,一定会被欺负惨的。秋秋姐姐待我们那么好,我们自然要与她共进退,不能丢下她一人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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