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槿在旁边自调奶油,眼也不抬一下,喝住易青巍:“洗手,围裙,搅到我说停。”
挑了个不那么粉嫩的围裙,易青巍一脸平静地系上,熟练地开始搅拌。
“你这次记得放盐了吗。”
易槿:“……帮我加点儿。”
易青巍笑了笑,放了两勺。
易槿停下动作,顿两秒,问:“是不是有人敲门?”
易青巍放下搅拌器去开门,他以为是买菜回来的李姨,没想到是宋野枝,帽子围巾口罩戴全了,全靠那双眼睛认出他,怀里抱着个大盒子。
他把人拉进来,接过那有些重量的盒子和书包,转而去捂他的手,问:“这拿的啥?围巾都戴了,不戴手套?”
“忘了。”宋野枝盯着他草绿色的围裙问,“小叔,你干嘛呢?”
“帮你小姑做泡芙。”
易槿的奶油调好了,做起搅拌的任务,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来。
“小野?怎么来了,外面冷不冷啊?”
宋野枝脱下羽绒服,掸了掸少许落雪,说:“不冷,但是有小雪。”他瞧着新奇,扒过去看,“小姑,要我帮忙吗?”
“快完了,等着吃就成。”易槿换了一只手搅拌,“宋叔是不是和我爸钓鱼去了?”
宋野枝点头:“我在家无聊,就把小叔落在我那的书给他送过来。”
“他怎么还落书在你那了。”
“小叔以前住的时候忘带回了。”
“哦……是住过一段时间。”
易青巍在那拆盒子,完了笑出声来,捧着盒子来找人,举着那袋巧克力问:“还书就还书,这是啥?”
宋野枝:“专门从国外带回来的,好吃。”送都送了,还徒劳问,“你喜欢吃巧克力吗?”
易青巍:“还行吧,不馋。”
宋野枝:“那你试试这个,试了就喜欢上了。”
易槿左手开始泛酸,右手酸劲儿还没过,没手可换了,召人:“易青巍,来。”
易青巍欲解围裙的手僵在半空,转道去剥巧克力的糖纸,塞了一颗进嘴里,听话地接过搅拌器。易槿手上沾了面粉,宋野枝紧接着也为易槿剥了一颗。
被易青巍看到了,苦力发话:“我还要一颗。”
宋野枝很喜欢吃巧克力,也从没有这么高频率往嘴里送过,这么个吃法还叫不馋啊?
宋野枝朝他嘴里送去一颗,食指蜷缩,小心翼翼避开他的嘴唇。
“是不是很好吃?”
他歪着身子问,眼睛亮晶晶的。
“不错。”
易青巍低着头,看不见。
一旁易槿的手空出来,拨开盒盖,巧克力袋安然立在一小摞书上。她认了一下袋上的一串英文,说:“小巍还在高中的时候,小姑娘就送他这当礼物,也是书加巧克力,连巧克力牌子都一样。不过小野这一套就是少了支钢笔,那姑娘送的钢笔……”
易青巍奇道:“多少年了,你怎么记那么清楚?”
易槿:“你第一次拿礼物回家,我当然记得。”
“你记错了吧,我从不用钢笔。”
“是吗?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那时候,小野你不知道,你小叔那时候啊……”
“行行行,姐,姐,打住打住。”
易青巍的记性没她姐好,哪个女孩儿记不清,哪本书也记不清,钢笔去哪儿了也记不清,只想着再搅两分钟就完事儿了。
易槿把奶油装好,交代道:“把拌好的面粉倒在这个里面,像我上次教你的一样,照样烤30分钟,然后加奶油。”
说完往外走,被易青巍叫住:“哎,你干嘛去。”
“洗个澡然后化妆。”易槿折回来,“成品只准吃一半,剩下的我要带走。”
看样子是要去约会。
易青巍才知道休息日烘培并不是啥兴趣爱好,而是爱情的力量使然。转眼看宋野枝,他站在厨房门口盯着架子上书包出神,愁眉不展。
“咋了,看你书包不爽啊?”
“小叔……”宋野枝隐隐叹了口气。
易青巍屏息等着:“嗯?”
“要我帮忙吗?”
易青巍:“……”
“来吧。”易青巍把手里的裱花袋递给他,“很简单。”
宋野枝攥着袋子,观察了一下裱花嘴:“嗯……”
他不知道自己拿裱花袋的姿势有多僵硬,像刚从土里拔出个萝卜不知从哪下嘴。
“我带着你。”易青巍说。
“裱花嘴,就是银色这个,朝下。”易青巍靠过来,站在他侧后方。他们右手叠右手,大手握小手。他收紧,他被迫跟着收紧,他放松,他被迫跟着放松,他移动,他被迫跟着移动。
宋野枝入学时期没有经历过被人手把手教写字,只看老师这样教过班上同学。他那时小,但隐约认为这种方式并不好,写出的字不是顶尖好,也不是吊尾烂,不上不下,没有灵魂。
不过,或许烘培和写字不能做类比。毕竟此时手下的泡芙,一个两个形状都很完美。
“哎!”易青巍短促地轻呼一声,左手从后面绕过宋野枝的腰,抵住了正往下滑的托盘。宋野枝随着他的动作,踉跄一步,又及时被圈住。
拿托盘的那只手臂顺势一收,易青巍把人虚虚箍在怀里,唯恐他被自己的动作碰摔了。
后背紧贴胸膛,宋野枝甚至能感知他的心跳,只是一下,非常短促,和自己的重叠在一起。
“好险,差点就要被揍。”易青巍松开他,两只手都松开。
宋野枝也跟着松一口气:“好险。”
不知他的险,险在何处。
易青巍说:“真的很简单,多做就好了,接下来交给你。”
宋野枝:“可以。”
在易青巍的指导下,宋野枝将泡芙安全地送入烤箱,出箱后挤入奶油,大功告成。易槿使唤易青巍,易青巍使唤宋野枝,他不仅不愧疚,还很欣慰,后继有人。
易青巍挑了个卖相最好的,一把抢过宋野枝手里最难看的:“吃这个。”
宋野枝提醒他:“好看的给小姑带走。”
易青巍才不管那些,往前递了些:“吃这个。”
宋野枝想说啥,没说成,被易青巍硬捏着下巴,把泡芙塞他嘴里了。嘴巴小,只吃得进一半。
他问道:“味道怎么样?”
易青巍的手没拿开,宋野枝口齿不清应着:“先放手……让我吃啊……”
他也想放开,但这样的宋野枝太可爱了,稳重清冷的气质没了,变成了七八岁揪着他袖口不放的小孩儿样。易青巍左手掐人下巴,右手去拿宋野枝嘴里咬着的泡芙,露在外面的一半被取下来,用里面的奶油糊了宋野枝一下巴,弄完就撒手跑了。
宋野枝想直呼他大名,又不太敢,只好叫:“小叔!”
一点气势都没有。
易青巍在梯上笑得更欢了。
宋野枝大步走过去,易青巍也不跑了,坐在台阶上捂着肚子说“下次不弄你了”。见宋野枝步子不停,就快到跟前,他立刻把那一半泡芙吃进自己嘴里,两手摊开说投降。
那是自己含过的,还糊过下巴,宋野枝愣了,这算什么投降方式。
“……”宋野枝找不到话说,“我下巴不同意。”
易青巍手长脚长,再加上宋野枝比他矮几阶,坐着一伸手,揩他下巴,一大半奶油转移到他手上。
“说吧,糊我哪儿?”
宋野枝脑子不清醒:“吃了吧,怪浪费的。”
易青巍:“……”
不等他站起来,宋野枝转身就跑。可怜孩子糊里糊涂变成被攻击的一方,被易青巍力压。跑了几个回合,弄得全脸上下都是奶油。
易槿打扮好,从房间出来,看厨房到客厅一路乱糟糟的,于是问他俩岁数加起来成年了没。进厨房看,托盘里,一半泡芙整齐干净完好无损,另一半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她不知该夸该骂。
易槿提着打着蝴蝶结的糕点盒准备出门的时候,宋野枝正坐在餐桌旁,被易青巍盯着咽奶油。
第13章新年
他从没费心给人挑过礼物,于是跟着导购员的引导往各列柜台走。得知他怀中盒子里刚好是要归还收礼人的书,导购员建议他包一支钢笔,刚好配对。
宋野枝一边回忆当时情形,一边从素描纸上拆下一截空白纸,自上而下写了一列字。
“1996年2月1日,赠予易青巍。”
再在角落添上俩委屈而端正的蝇头小楷。
“失败。”
兴许自己遇到的导购员和当年小叔的高中同学遇到的是同一位——他把纸条平整地贴在钢笔礼盒上,再将礼盒放进挂锁的箱子里,很无厘头地想。
箱子落锁,不知归处的情绪得到归处。
赵欢与的假期真的很无聊,总是三天两头背着书包往宋野枝家跑,偶尔还带上周也善。他们大多数时间在学习,少时候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碟片常常由周也善提供。
周也善和宋野枝在数学方面进步很大,像捧着一团乱糟糟的毛线,被人领着从一片凌乱中找到线头后,就自然而然跟着线走了。
易青巍为宋野枝在四中疏通了关系,也不是硬塞人,宋野枝开学得单独考试,测试水平。由此,宋野枝比周也善更努力一些。
赵欢与看他死钻数学的劲头,忧心忡忡,说:“小野,要不要也看一下英语和理科综合,我们学校这几科出卷也很难。”
周也善在旁边拍桌:“你英语考试不是翘了吗!刚好拿试卷来给他试试手。”
赵欢与凉凉地说:“正好,你化学不也翘了吗,明天也给带过来。”
宋野枝:“……”
等到两张试卷宋野枝都做完后。
周也善:“……”
赵欢与:“……”
宋野枝点了点赵欢与手中的练习册:“我可以继续做数学题了吗?”
赵欢与:“……做吧。”
而宋野枝再一次得见易青巍,已经是大半月后,除夕。
“爷爷,这样贴正吗?”
宋野枝站得很高,在给各个门屋贴对联,转头看宋英军,又忙着逗鸟去了。他无奈,重复道:“爷爷,这样贴正不正啊?”
“啊,往左一点合适。”
声音年轻脆朗,还有笑的意味。
早上十一点就有来客,把梯子上的宋野枝吓了一跳,他呆呆的,问:“小叔……你没开车来啊?”
易青巍站在阳光里,仰着头看他:“进不来,停在巷口了。往左移一点,贴完赶紧下来。”
宋英军叫他进屋倒茶喝,易青巍推拒,说:“我爸叫我来接您过去吃午饭的,车就在巷口了,除夕夜也在我家过了。”
宋英军:“你家的阿姨不是放假了吗?这边儿老陶昨天就开始忙里忙外的,全部准备好了,叫你爸过来我家,还有小槿小焰,年在咱这儿过。”
宋野枝以为双方还要商量几回合,哪知易青巍不禁一点儿劝,当下应下来,说那马上回去接他们过来,爽朗的反应逗乐了宋英军。
“路上小心。”见易青巍眼神扫过来,宋野枝说。
“你也小心点儿,我看着都肉跳。”易青巍指了指他脚下的梯子。
再来时就很热闹了,两辆车,易伟功一家,沈建业一家,除了易焰一家去了妻子父母家过年,其余老小全齐了。
大人们都相互寒暄着进了屋,宋野枝却被易青巍抓来门口的车边站着,看他打开后备箱。
易青巍指着一个大口袋,看样子软绵绵的,问他:“猜这是什么?”
宋野枝想了一下,该不会是……
“那两件红袄子。”
“这个呢?”易青巍指另一个。
“……小姑送我的画具。”
易青巍不乐意了:“是不是我爸泄露的?”
宋野枝乖乖点头。
易青巍:“……”
“好,这个。”易青巍绕到前座,拿出一个长条盒子,深蓝色绒面,大小适中。
宋野枝盯着,半晌,他不确定,大可说不知道,却莫名想要说出口,错了也不在乎,他鼓足勇气。
“钢笔。”
易青巍没话说了,问:“这回是谁泄露的?”
猜对了。
宋野枝笑,露出小尖牙,说:“这回是心有灵犀。”
易青巍把礼盒塞到他怀里,说:“新年礼物,新的一年,学业有成。”
自从上回被压着吃了许多奶油,这次见面,宋野枝觉得易青巍变了。
他低头看着钢笔盒子,嘀咕道:“该不会是把高中同学送的翻出来送我了?”
易青巍听清了,大手掐着他肩膀,凑近叫他再说一遍。
宋野枝赶紧抬头,提高声量,一脸正经:“没有,新的一年我好好学习,不会辜负你的笔。”
确实是变了,更亲近,更随意,生动而鲜活,存在他的感官里。
易槿和符恪都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帮老陶的忙,三个老人拿零碎的吃食垫了肚子就提着鸟笼出门了,说晚饭前回来。宋野枝和赵欢与搬了小板凳和一袋蒜坐在院儿里,晒着太阳干活。
宋野枝大开着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听赵欢与说话,手上剥得倒挺认真。
“黄菊是6班班主任,也是英语老师。你知道我为啥不去考英语吗?就是她!我……”
宋野枝拦了她一下。
“丢反了,剥好的放红色袋子里。”
宋野枝给她拣出来放对位置。
赵欢与继续道:“我偏偏就考数学150,英语0分,气死她。”
易青巍双手插兜里踱步出来,整个家就他和沈家父子最清闲。
“你那样儿气得死谁啊?”他踢了踢袋子,“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二月的太阳不热,只晃眼睛,宋野枝没抬头,只说:“小姑叫我们剥蒜,说待会儿要用。”
易青巍:“一顿饭用一袋蒜呐?就知道瞎使唤人。”
厨房正敞开门散油烟味儿,易槿半挽着袖子站门口,说:“易青巍过来,还有一袋子葱,坐那儿一道给我剥了。”
宋野枝和赵欢与在背后闷笑。
符恪正在炖汤,外边动静听了个全,说:“青巍给我把沈乐皆也叫过来,我看他闲得慌。”
赵欢与举手:“舅妈我去叫!我哥在和舅舅看电视!”
“那把你舅舅也叫过来。”符恪叫住她,“让他过来把这鸡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