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TXT全集下载_40(2 / 2)

解惘 麦客 4788 字 2023-09-23

“中午好,都吃过了吗?”周才以钢爪挥出示意。

宴席被不速之客打断,歌舞的蝴蝶被惊飞,轻盈躲进主座身后。座上那商人肚腩微突,油光满面,一双浓眉皱起川字:“你是何人?”

靠窗临河还有一男子,锦衣玉冠负手而立,周才不请自来,他连头都没回。

“机要处来的,查几个逃犯。”

那商人立刻嚷道:“不是已经查过了吗?怎么还查?”

周才的几个手下可不是城卫能比的,都是些手上沾着人命的穷凶极恶之徒,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能从他们身上察觉到令人不安的狠厉。“说了是机要处搜查,耳朵不想要了吗?!”

富商不敢多嘴了。

舱楼有三层,属下去了楼上,兵兵乓乓一阵乱掀,富商露出不忍耳闻的神情。

宴厅的几位美伎慑于陌生男子抱胸搭在臂弯间削头如捣泥的钢爪,都猫在富商背后不敢冒头,然而富商也很心惊胆战的模样,机要处是什么样的所在,就算从前没接触过,也听说过王赣手下四恶人的臭名。

依然镇定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周才,还有一个就是面朝窗扇的男子。

身高六尺,背影消瘦。和周才印象中那个意气冲动的谢家小子不太一样。

汴河的风景没什么独特,千篇一律的街景纳入窗框,行人如群蚁聚而复散。年轻男子形容冷漠,坚冰似的神情纹丝不动,充耳不闻宴厅里的动静,直到肩上按上一只危险得令脖颈激起疙瘩的利爪。

年轻男子侧过头,清晰流畅的颌线令周才也不禁生出赞叹之心——这是个极俊俏的公子哥。但没有半点周才揣测中那人的影子,年轻公子脸上毫无破绽,不似作伪。

“这位柳二公子是同我一道的,也有身份文牒,城卫已经检查过了,还有什么问题吗?”富商硬着胆子说。

“没有问题。”

富商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听见周才又意味深长道:“我就是看这位小哥儿长得挺熟,一时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咕噜,富商吞了口唾沫。

年轻公子依旧冷漠地看着周才。豺狗们祸害完楼上的摆件布设,鱼贯下楼,对周才摇头以示结果。

“行吧,打扰了。”周才两手一抖,三尺利爪铮然收回。等到黑衣豺狗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富商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如释重负地陷进座椅里,年轻公子对他确认似地点了点头。

豺狗走了,歌伎却不唱歌了,纷纷退走。

“我还以为被他识破了……”富商心有余悸道。

年轻公子没有接话,从主座后的巨大立式红木浮雕上方传出一个声音:“这次真的多谢你了,

舅舅。”

第109章

浮雕乃是一幅入木三分的鱼戏莲图,挺拔的长茎贯穿画面,顶端托起一张直抵横梁的宽大木质莲叶。

叶边探出五颗脑袋。

那是最好的藏身地点,但是藏不下第六个人。被排挤的奉知常站在窗边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哎呀,别这样,”武理趴在莲叶边,对奉知常说,“能者多劳嘛,你就说咱们这里除了你,还有谁能一张马脸对着周才不露馅?”

奉知常懒得理他,垂手系腰间的大带,那带子明显比他的腰大了一圈,系带挤出衣服褶皱,仔细看就能发现衣服并不合身。但周才没有朝他腰肢上看。

那是富商的外袍,腰部位置已经被中年发福的肚子撑大了。

谢致虚从莲叶雕片上翻身下来,摸摸后脑勺。富商擦去额上冷汗。

“舅舅,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他是真的很意外,没想到鱼家的生意已经做到了东京,更没想到唐宇租船竟然正巧租到了鱼家头上。一行人上船的时候,鱼大正在做最后的对账,两相见面都非常惊讶。

余下四人也从莲叶上跳下来。

奉知常伸手关上船窗,窗扇合拢之际,一线窄缝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起一道寒芒直逼面门。奉知常反应不及,眼见那道锋芒将从自己两眼之间劈开,后腰骤然一紧,一只手臂圈着腰带他闪到一边,从耳后掠来另一柄细剑,铮然架住劈开木窗的钢爪。

那柄细剑只有两指宽,手柄不同寻常制式,是那根平日里藏在手杖里助行的二人夺。细剑切出一个刁钻的角度,穿芒而过,将钢爪一分为二。爪尖像被削断的指甲纷纷掉落,露出后面去而复返的周才。

他收回断落的钢爪,浑不在意,对谢致虚龇出尖利的兽牙:“我想就应该是你。错过小虾,能钓到一条大鱼,想必丞相也会满意。”

谢致虚反手持剑,直刺窗缝,周才侧身一让,没想到谢致虚纵身破窗而出,二话不说招招毙命。

“精神头不错嘛,”周才一边招架,游刃有余道,“可要悠着点,不要太早使出三剑就力竭了——三剑废物。”

甲板上船夫都在瑟瑟发抖,黑衣豺狗们不知不觉包围了舱楼。

“三剑?”谢致虚锋芒欺近,冷漠毫不动摇,“看来你们机要处的情报已经落后很多了。”

原本好整以暇,等谢致虚力竭自败的周才很快意识到不对劲,他被逼得越退越远,落在残缺钢爪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强,攻势全然不见衰颓。

早已来去三招以上。

怎么回事?周才对谢致虚的印象还停留在白雪楼外被侯待昭一掌击成内伤狼狈逃走那时,不死也会丢半条命,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生龙活虎。

“有一件事,”谢致虚和他隔着剑锋对峙,“听说洪豹和我打过一场后,已经离开机要处了?”

周才终于放弃防守,以豺狗为名的他弹跳极具爆发力,犹如恶狗扑食撞进谢致虚怀里,以避过其剑锋反击。

“看来我的消息落后,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

“一般灵通,今天你交代在这里,你猜机要处还剩下几个人?”

洪豹离开,西门浪身死,再折了周豺,就剩下传闻中王相的贴身护卫徐虎,四恶人竟被削得剩下个光杆司令。

周才脑门泌出一颗汗,突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二人夺纤细得仿佛下一瞬就要折断,须臾间幻化成不可捉摸得虚影,在周才眼中失去踪迹——好快!他甚至分不出心思考虑手下都去了哪里,因此也没有注意到皇人岭经典暗器出现在船商甲板上,已夺去了数个黑衣豺狗的性命。

但是出剑再快又有什么用?谢家人只要失去作为武器的长剑,就会变成徒余体力的莽夫。

灌注了内力的一掌击出,周才在空隙中捕捉到谢致虚的身形。谁料谢致虚毫不退缩,也是一掌印上来,其中劲道竟分毫不落下乘!

被轰飞的人竟然是周才!

一道疾影贴身追过去,二指细剑瞬间染血,周才不敢置信地咳出一口血,被谢致虚当胸一踹,飞出甲板,落河的水花染上鲜红血色。

又是几声密集的扑通,那是中了吕惠暴雨梨花针的豺狗翻尸落水。眼见同伴与老大都生死不知,唯一生还的那人左看看右看看,见形势不好,竟然也跟着跳了船。

谢致虚几步到船舷边俯身,见水面上涌现几团零散的血红,没有人身与呼吸气泡冒出来。

甲板上散了一地的玉蜂针、透骨针、破甲针、牛毫雨……船夫们吓坏了,僵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吕惠与石人愚只好自己来逐个收拾残局,不好让师门精造的暗器流落在外。

船舱里,窗前并肩站着两人。鱼大被屠杀场面所震慑,下巴抖啊抖,说出来一句不成调的话:“死死死死人啦?!”

“死人了。”武理冷静道。

“那、那可是机要处的人……你们、不、我们会惹祸上身的吧!”

武理笑着拍拍鱼大肩膀:“说什么呢,豺狗找上门,不就代表我们早就祸事缠身了吗——兄长放心好了,吕兄留了活口回去复命,那位丞相大人会认准究竟是谁对他的手下出手的。”

宴厅茶几上还有新煮的热茶,也不知道是谁手这么快,不过喝茶的人是奉知常。唐宇作为贴身护卫,连甲板上的激战都不参与,寸步不离守着奉知常,从他们的角度,刚好可以穿过窗前两个肩膀的缝隙,看到甲板船舷边低头检查水面的谢致虚。

“那小子,哦不,主子的师弟,身手很不错的样子……”唐宇喃喃道。

奉知常吹开茶雾,鼻腔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

九道峰锁之下,有雪化的河。竹海封锁了山谷入口,那雪河在谷里打着旋儿,最终流进深处茂树花海中的小山庄。

敞着窗户的竹屋里,孔绍述两只空袖子打着结,小童正收拾好行囊,用两根竹条弯折扣成夹子,将被条行李塞进去,一根绳子跨过脖子给孔绍述背上。

“大师兄,我们真的要走了吗?”小童忧心忡忡道。

孔绍述对小童笑了笑,如果有手,就会摸摸他的头:“还会回来的。”

“可是,为什么要走呢?就因为半个月前来访的家伙吗?那个人好可怕,他手上戴着好吓人的钢爪,我还以为先生会……”

孔绍述沉默下来,脸上也浮现出忧虑。稍顷,他说:“我去先生房里。”

扇面上知命守常四个字,枯笔转折削如刀锋。先生坐在字幅下,面前摆着残局,孔绍述推门进来。

“先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孔绍述走到棋局对面坐下,看了一眼,不是很懂,问先生道:“不久前来拜访的人,是传闻中豺狼虎豹四恶人中的豺狗周才吗?”

先生笑了一下,算是默认,捏着胡须查看残局。

孔绍述兀自纳闷:“王相怎么会注意到我们?山庄里不是残疾就是年迈,剩下全是些服侍的女孩子,难道我们这样的也会被征兵?”

棋盒里玉子在指间碰撞,声音清脆悦耳。先生在盘面上落下一子,笑呵呵道:“哪里会是为了征兵而来呢。现在中原武林风雨飘摇,如同被拔牙的老虎,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孔绍述心想,是说来征兵的周才,还是周才背后的丞相,又或者是丞相背后的……?

先生端详棋盘,叹了口气:“变成孤棋了呀,贡父……”

下棋这种读书人的娱乐,农户出身的孔绍述是看不懂的,也不知道先生是什么意思,只好说起最近镇子里风传的流言:“听说王相手里……曾出过两家人命案,最近镇民们都在闲话,说是东京那边传过来的,连御史台都参了一本,希望陛下能追查这件事,清算王相的责任……”

先生听见了,却好像没听进去,归拢棋子:“走吧,进山里去避避风头,免得被鲜血溅到身上……”

姑苏的清晨,镜湖雾气散尽,背后是重重山岛,身前是烟火苏醒的城镇。

今日的第一批商船靠岸,城中水路迎来新的客人。但平江府每天有太多来自四面八方的拜访,已经没有人会对生面孔产生兴趣,街边茶坊里议论的仍是本地豪绅八卦。

“安抚使已经带兵围了三天两夜了,我看今天一定会有个结果!”

“不能吧……他们家不是和知府关系都很好吗?”

“哼,你们知道什么,要不是他家那张金券,知府大人也不会放在眼里。”

茶坊里客人们夹开生煎,汤汁浓郁的香气漫散。

“现在金券已经被祭出抵罪,死罪已免,活罪可就难逃了。看他家倒霉怎么这么有趣呢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闲话的几人互相笑闹着走出茶坊。剩下还在吃生煎的客人,围在一张长桌上,默默用早餐。

“刚刚说的,是什么人家?”突然有人发问,“苏州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人回答。谢致虚碰了碰桌边茶杯,早就倒好晾凉,此时温度正合适,端给奉知常漱口。他摸到奉知常的手指,有点凉,便抬眼觑他神色,看不出什么异常——

“金券的话,说的是那个良田三百亩膏腴二十顷、占尽太湖春的梁家?”吕惠咬破生煎皮,吐着被汤汁烫伤的舌尖含糊说道。

第110章

“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吕惠说。

数人站在茶坊边,街道已渐渐苏醒,人流中聚众停留过于引人注目,几人只好仓促道别。

“我们要赶回皇人岭了,看这情况,盗取腰牌说不定还要问罪师门。”石人愚把心事重重都表现在脸上。

“我们师兄弟也要赶回邛山,只怕王相想对付中原武林,不会单单放过西蜀,”武理将吕惠与石人愚看了看,犹豫稍顷,才说,“帮我问候朱老掌门,之前在冀州,一直都没有机会……”

自从校场出逃,计划发生了自己意料之外的变化,吕惠就一直苦着脸,无比沉闷,此时听了武理的话才终于露出笑意:“以谁的名义呢?”

武理也笑起来,想了想:“以,曾经被他指明方向的失学弟子的名义。”

身后,谢致虚和奉知常纳闷地交换情报——

‘三师兄曾经被朱掌门指点过?’

——天残门收留的人,谁身上没点故事呢?

‘唔,我是觉得,难道他曾经在皇人岭拜过师?后来被朱掌门指点转而拜先生为师?’

这两人背后八卦别人,自有独门秘诀,就算正主就在跟前也无法察觉,呵呵。

吕惠与石人愚准备先行往甘凉道的方向去,约好与越关山的队伍碰头,将师妹舒尹之接回来。石人愚用一张巨大的披风遮住背后长剑,那是千面怪赵峰的披风,被武理捡回来,现在送给了石人愚。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头人流中,再寻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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