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TXT全集下载_36(2 / 2)

解惘 麦客 4718 字 2023-09-23

雁门弯下腰:“不是草叶吧?”

“不像,”视芥说,“是涂在苔藓上的染料。”

拥蓝咬下一口馒头,偏头寻了个空隙看去,宁武帮他拉上领口:“需要我给你一拳醒醒神吗?你看上去不像能好好完成老大交代的工作的样子。”

凉风不能清醒拥蓝的头脑,苔花草叶清新的气息让常人振奋,却让拥蓝昏昏欲睡。他习惯了躺着而不是站着,住宿区的瓦当上却没有他假寐的地方,老大大笔一挥将他赶出山门参与失踪人口搜寻。

近卫中年纪最小的是雁门,却最像个领袖,荆不胜不在的时候就属他学荆姐的口气学得最像。

“找仔细了,不要错过这个线索。老大来皇人岭不是做客是帮忙的,我们必须要派上用场,明白吗?”

“明白,”视芥调笑地一撩雁门下巴,“小老板娘。”

他们有时会管荆不胜叫老板,调戏雁门时就戏谑地叫他小老板娘。

巡逻卫队看管得愈发严格,吕惠不敢让师门弟子冒险巡山,越关山则行动力超绝,懒得看人犹豫纠结,干脆派出了骁云卫。

“那一会儿谁来接我们的班呢?”拥蓝懒洋洋问,“不会让我们连轴转到找到人为止吧?”

“再说吧。”雁门敷衍。

他们沿着卡在苔藓间一缕微不可察的暗红向溪流上游巡睃,十二人根据水流分股各自前往不同的上游。

有些细流藏在腐叶底下,拐进树根,很快消失不见。拥蓝撑着膝盖,挺不直腰杆:“这还怎么找啊?又断了。”

宁武与雁门和他一组。宁武说:“这一条断了就找下一条。”

树林以东方位传来呼唤声。三人拔腿向声源赶去,路途中和别的小组汇合。

找到线索的是视芥,但不用他指点,大家都发现了问题——

斜坡两座岩石之间一道窄缝,上游涓细的流水汩汩渗出,是暗淡的红。

他们赶上了好时候。

清水河摸底河并不总有红色的诡异水流出现,有时两三天也不见得能遇上一次,这也是皇人岭前期搜查弟子找不到红流来源的原因之一。

那红水暗淡得像陈旧的人血,在藓绿的湿泥间若无其事流淌,场面吊诡,一时没有人能发声。

视芥蹲在岩石边,脑袋凑过去嗅了嗅:“有腥味。”

众人神色都变了。不仅颜色像人血,连气味也像……

但是越老大和武三公子都说过红河里流的不是人血。

“怎么办?”宁武问,“要把岩石击碎看看里面吗?”

“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雁门稍有顾虑,“他们是被冯京关起来,不是正常失踪……”

“叫人来吧,让老大他们拿主意。”拥蓝说。

近卫们向两边让开一条通路。

“我来吧。”

拥蓝回过头。谢致虚两手空空,顺手捡了根三指粗细的木棍,面容沉静。

拥蓝也为他让路。

这个年轻人和他第一次在白雪楼见到时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化,那时他叼着翠雀花茎倒在汉江巨厦将倾的悬崖之下,年轻人彬彬有礼打断了他,礼貌又谨慎,询问他是从何处随手采来的蓝色小花。

那是伪装的外壳,如今藏在外壳里被枷锁囚禁已久的猎豹探出了利爪。

枯木棍被反手捅进岩石之间,在谢致虚手里坚硬如钢筋铁尺,那是内力运转自如的象征,而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眼中酝酿着克制的风暴,下一刻石崩地裂。

哗啦。

哗啦。

流水声并不响亮,回荡在穹顶四壁,却异常清晰。

奉知常双手吊过头顶,混身衣服被扒了个干净,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狼狈模样,木腿被那人拿来泄愤,砸碎成木屑。他最近真是太大意了,竟然会意外落到这种境地。

全副精力都被那小子攫去,自己才会毫无防备同意了项横的邀请,甚至默许唐宇不必跟随,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地想象唐宇孤身返回院落后那小子脸上的表情。这种赌气一样,充满着扭曲快意的情绪。

奉知常微微侧头,好让喉咙能顺畅咳出血沫。

真令人作呕。

墓室里一点光线也没有,那人每次离开都会带走所有灯烛。黑暗成为遮羞布,稍微安慰了奉知常的落魄。

他听见地下河边兵呤哐啷乱响,知道是另一个被囚的同伴又在捣腾求救信号。

有什么用呢?奉知常疲惫地想,原来这就是红河的来由,可外面又有谁能猜到这里来。还不如祈祷我能成功将毒种植入唐海峰体内。

唐海峰出身唐门,又认识奉知常很长时间,他不是周才或者西门浪,对待奉知常非常谨慎,不仅扒衣卸腿吊手,连嘴也被勒住。唐海峰知道奉知常无论何种境地都不会开口说话,这样做只是为了防止他嘴里藏毒。奉知常身上所有地方都可能藏着致命剧毒。

难友咳嗽的声音空旷回荡。他倒是没有受到拷打虐待,但是年纪大了,墓室里天冷地寒,他已经被关了很久,身体吃不消。

奉知常倒霉被关进这里时,难友告诉他此地位于墓木垄正下方,离皇人岭并不远,但不要妄想有人能找来,因为整个宗门只有一个人还记得这个地方。此人姓朱名得象,正是难友本人是也。

嘁……奉知常不吭声,心底默默啐了一口。

难友的笑声也像咳嗽,没有一点生命力:“别灰心嘛,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机。有机会到此一游,见见这些被皇人岭遗忘的刀剑,也不失为难得的机遇。”

墓木垄之下,是皇人岭的刀剑冢。

乾兴三年,冯京带着监察兵器制造的上命初到皇人岭,第一步行动就是裁掉了制造除刀剑矛戟之外杂兵的工匠。这些被抛弃的工匠离开了皇人岭,却没能离开墓木垄,和自己的作品一起成为了树下阴灵。

每次唐海峰带着灯烛进入墓室,烛光点亮的区域,目光所及全是凌乱成堆的兵器,钢铁已经锈蚀,浸进地下河里洗掉层层暗红的锈斑,锈水流出墓室,就汇聚成了红河。

地砖感受到了有人接近的震动。

奉知常睁开眼睛,他从不拒绝正视落败的处境。墓门聊胜于无的砖头被移动,唐海峰端着灯台进来。光影毫不停留地掠过地下河,老人脚踝缚着锁链,咳得惊天动地,脸色灰败,唐海峰却恍若未闻,凑到奉知常眼前,炙热的火苗在奉知常苍白脸颊边跃跃欲试。

“奉先生,不,我应该叫你奉长老,”唐海峰目光恶劣地舔过奉知常胸膛瘀伤,“唐门里多少弟子以你为尊,连宗主真传弟子都认不得。嗯?明明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你是怎么骗过所有人的眼睛的?”

动手前还要罗里吧嗦一堆话。

不入流的家伙。奉知常浅色瞳仁里神情冷漠。

唐海峰盯着他的眼睛,恼火地笑起来:“伪装果然是你最擅长的事。让我来见识一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血算盘尖锐的刃部在大腿内侧割开七零八落的伤痕。

朱得象剧烈呛咳起来,他已经不再试图挣脱锁链,虚弱地制止:“住手,丧尽天良啊……”

无力的言语很快消散,连阴冷空气里漂浮的尘埃都没能惊动。

经脉连心,腿上的割伤很快烧到后心,刺痛令奉知常后脑抵住墙壁。

这副紧咬唇齿,屈辱痛苦,而强自忍耐的模样。唐海峰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他拔出血算盘,在奉知常单薄的皮肤上擦净血迹,给他看匕首上新添的杂乱痕迹。

“不愧是上了神兵册的兵器,”唐海峰兴奋得战栗,“我打算用你的血将它洗成赤练剑,这个主意怎么样!”

喘息艰难地溢出齿关。光影让奉知常的面孔陷入一种将死不活的恍惚,他生得很好,继承自母亲的眉眼在虚弱时刻绽放出令人心惊的美丽,让人恨不得将这份瓷器似的脆弱的美粉碎在自己手中。

唐海峰以前从没注意到,奉知常有这样令人血脉贲张的一面。

“你是哪里来的精怪吗……”他靠近,将吐息喷在奉知常鼻梁上,看见奉知常琉璃似的眼珠上清晰映出自己的脸——映出自己身后之人的影子。

唐海峰猛然回——根本来不及回头,就被那鬼魅般悄无声息潜进来的人揪住了头发,麻袋一样倒拖着远离了奉知常。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头发被连根扯离头皮!那人双手如铁钳!

钻心刺骨的疼痛,唐海峰根本起不了身,反手将血算盘向头顶那双手刺去。可他撞上的手骨硬得像钢铁,那人轻易分错了他的腕骨,一脚重逾千斤踢废了他侧腰,唐海峰顿时眼前发白。

突袭卸掉了唐海峰仅有的防御力,他只能任人摆布,那人巨石洪流般的拳头砸在他脸上,挑的全是眼眶、太阳穴。

“是谁!是谁!”

下一拳砸歪了唐海峰的鼻梁骨,又一拳打脱了半颗门牙。

唐海峰模糊的视野里现出那人的身影——“谢景回!冯总领不会放过王相要杀的人!!”

“哦?”谢致虚面无表情道,“你还知道这个名字。”

谢致虚揪着唐海峰的领口,让唐海峰的后脑勺悬在粗糙岩石地面上一寸左右。

“那我怎么能让你活呢。”

谢致虚冷冷道。

唐海峰的脑袋在他手里迸溅出红白混杂的污物。

微弱的火苗奄奄一息,墓室穹顶大半埋藏在阴影里。地下河从墓室里淌过,铁锈中夹杂了真正的鲜血。

谢致虚丢下唐海峰的尸体,像丢一只恶心的臭虫。

朱得象的脚链兵乓作响,他想要靠近谢致虚:“你是哪一位弟子?宗门已经找到这里了吗?咳咳咳……”但他走到一半就站住了,丰富的阅历让他敏锐察觉到这人身上不同于宗门弟子的危险气质。

要不是他杀了唐海峰,难免会被朱得象当作凶手的同伙。

谢致虚没有搭理朱得象。

他捏住奉知常无力垂落的下巴,奉知常发白的唇落在他眸底,这是接吻的距离。

奉知常被缚在铁铐里的手蜷缩起手指,听见谢致虚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乱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日更到完结

第98章

“这是什么?”拥蓝扒开岩石上的灌丛。

碎裂的石块滑落堆积,坡下没法站人,骁云卫们都蹲在那道被谢致虚捅开的裂缝上方。一棵老树虬结的根系原本紧攥着岩石,现在土崩瓦解,树根都暴露在空气里。

树下灌丛里有一块祠牌,一只橘红的小狐狸藏在里面,被拥蓝吓走了。

视芥是十二个人里年纪最大,读书最多的,很有经验:“封土为社,茂树为祠。是镇民立的丛祠吧。”

宁武纳闷道:“这荒郊野岭的,立个祠,祭拜谁?”

没有人回答。众人同时想起刚进山时武理所讲的关于墓木垄的典故——树根下掩的不知道是谁的尸体。

雁门胳膊上寒毛都竖起来了:“怎么进去这么久还没出来?”

话音刚落,地面就是一震,两块巨岩又从内部被破开,谢致虚躬身钻出来,背上还有一个人。近卫们迅速结束懒散闲话,进入戒备状态。

那人身上裹着谢致虚的外袍,被稳稳托在背上,衣领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光滑钛白的前额,长发零散披着,受了伤,沾着凝固的血。

谢致虚似乎很不想让那人离开自己的脊背,他小心将人放下,靠着树干,对近卫们说:“里面还有一个,我没有刀,砍不断锁链,雁门跟我进去一趟。”

“是朱掌门吗?”雁门跳起来。

“不知道,”谢致虚在前面带路,行色匆匆,“先带出来再说。”

石缝之内并不是一个符合规制的墓室,而是地下河形成的天然甬道,他们沿着甬道矮身摸进黑暗,雁门察觉不到谢致虚的脚步声。只要谢致虚愿意,他可以控制自己身轻如燕。

一个很厉害的人。雁门再次肯定了对谢致虚的判断。

尽头有一块被移开的封石,山土掩埋的墙面露出一点砖石棱角。

谢致虚打了个手势,停下脚步。

‘怎么?’雁门用气音问他。

封石摆放的位置和谢致虚刚才尾随唐海峰进来时不一样了。

进入墓室只有一条人工修造的通道,地下河的天然甬道被巨石堵塞,本来不可通行,被谢致虚强行破开。这意味着他们走的是一条理论上不存在的路,如果在谢致虚离开期间有人从另一条通道进入过墓室,守在外面的骁云卫是完全不知道的。

侧耳只听见暗流淌过的水声。

脚链空落落逶迤在地,墓室里只有唐海峰残破的尸身浸泡在河水中。

院墙上翻过一道人影,兔起鹞落,干脆利落得不像个着裙的小姑娘。

“我听说找到人了?”所有人都在吕惠的小院子里杵着,舒尹之随手拉一个就急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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