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亲王府大门前。
衣衫整洁的小厮,脸上正挂着热情的笑意,恭敬地仰着脑袋,对骑着一匹神骏白马的沈鹤行说道。
“……”
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装扮一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前来瑞王府找元少晴的沈鹤行一脸懵逼。
“……不知王爷王妃他们,何时回来呢?”沈鹤行回过神来,问道。
“这小的可说不准——不过按照往年的惯例,主子们会在除夕那日宫里办宴会时回来一次。待在宫中过了年,便又会过去……再次回来,便至少到上元节之后了。”
“……”沈鹤行默然。
除夕离现在足足有月余,若是当真等到宫宴才能与元少晴见面,黄花菜都凉了。。
“……我确是有件重要的事,须得尽快见到王爷——不知那处温泉庄子,是在城郊青玉山何处?”
……
元少晴正在懒懒地坐在被窝里,伏在身前的炕桌上,执着一支狼毫小笔,细细地画着些什么。
煤球和雪球作为元少晴心尖尖上的爱宠,自然也是被抱进了马车里,从瑞亲王府里远远的带到了温泉庄子里来。此时这两只已是比最开始的时候大了三倍,毛茸茸,圆滚滚,暖呼呼,正滚做一堆,沉甸甸地压在了元少晴的锦缎被面上,四爪朝天,睡得呼噜噜响。
元少晴画了一会,便放下了笔,伸手去抚摸这两只如丝绸般光滑的皮毛——当真是神仙日子。
方才刚与父王母妃一同用了午膳,今日吃的又是火锅。庄子上既然有温泉,便也适宜搞大棚养殖——这一点与火锅一样,也要感谢长于发明创造的许玉昆许阁老,为大齐科技领域做出的卓绝贡献——在古代,大冬天的还能用水灵灵的小青菜涮火锅吃,简直美滋滋。
吃完饭后,便在烧的暖暖的火炕上,与两只猫咪一起,小睡片刻。元少晴方才起来不久,还未完全清醒,于是便显得懒懒的——也许是这几日温泉泡多了的缘故,骨头都酥了。
在青玉山这里还没待上许多日子,元少晴便已然是乐不思蜀。玉京城里才发生过不久的那些令人心情不好的破事,与她也仿佛已经是陈年往事,已尽数抛在了九霄云外。
将睡成一滩猫饼的猫猫从被子上铲起来,整整一坨全部搂在怀里。肉垫捏够了,就去玩猫耳朵,然后用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猫咪蓬松的尾巴,最后再给它挠挠下巴,揉揉肚皮——一番尽情的rua弄之后,元少晴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手。
待她再次拿起笔,便已经将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穿戴整齐,来到了新打扫出来,烧着地龙的画室之中,正式开始了今日下午的绘画。
说来也可笑,元少晴前段时间,本来已经陷入了一种因本子画的过多,而对画本子这个事情有些萎靡,类似于贤者时间的倦怠期状态——这下被沈鹤行一番旗帜鲜明的强烈反对,却是催生出了些逆反心理,重新燃起了对于本子艺术的创作热情。
《仙鼎烬》与枕梦生这个马甲,因是已经在承平帝那里挂了号的缘故,自然是不能再继续画下去——不过正巧,她也并不想继续画了。
经过沈鹤行的阻挠之后,元少晴已经对这些普通题材的本子暂时失去了兴趣。出于一种对沈鹤行微妙的报复和叛逆心理,她现在正在尝试一种更加刺激,更加惊人的新鲜题材。
——宗教。
就在这短短几日,许久没有画本子,又憋了一股劲的元少晴已是画了两个短篇小故事出来——
第一个故事,是女娲和伏羲之间的“兄妹情深”,洪荒绝恋。
第二的故事,是道长,方丈和师太之间的复杂无比的爱恨情仇。
第三个故事,也就是元少晴正在画的这一个,更加刺激——她把魔爪伸向了汤沐恩所信奉的那个西洋教派,画的是上帝耶和华,与圣母玛利亚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其中还加了一点小木匠含泪旁观的ntr元素。
鉴于这样的内容实在惊世骇俗,不能被其他人瞧见,元少晴便没有将其送往西洲印社刻印售卖的打算——藏在家里,日后也可以时常找出来翻看一番,放松心情,娱乐自己。
找了一只质地坚硬致密的金丝楠木箱子——这种木材给皇帝做棺材都使得——将画好的宗教系列小短篇放了进去,元少晴将它珍重地藏好。
——待后面如来佛祖和元始天尊的本子画完之后,她就要给这只箱子做点防腐处理,然后找个风水宝地将它埋起来。
待到后世……被某位有缘人挖出来之后,定然能给他一个惊喜!哈哈哈哈哈!
元少晴一边画一边胡思乱想,被自己方才心血来潮的念头逗乐之后,更是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越想越觉得这个操作很有意思,也很有可行性——这算是为自己留下一点痕迹,不枉穿越一场了。
元少晴笑眯眯地脑补着许多年过去,这只箱子被后世有缘人挖起来以后,他可能会有的反应,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不过,也许日后会直接被考古队挖起来,也未可知。
一通想象力过于丰富的脑部活动之后,元少晴下笔更用心了——现在她已经觉得,自己手下正在画的本子,以后会成为后世之人的文化遗产……
于是她便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疯狂地炫耀着自己此时的画技,将画中圣母的肌肤和白袍的材质刻画的更加细腻了——画风,题材和剧情都领先时代数百年的本子,如此强大,定然能狠狠将后世的有缘人吓一大跳!
元少晴越画,状态便越好。直到天色已开始变暗,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了笔。满意地将手中的本子翻阅了一下,然后小心的将其收了起来,放进了那只金丝楠木的箱子里——并不经过柠黄和天青的手。
刚画完内容劲爆本子的元少晴,理直气壮,完全没有一丝心虚地走出了画室,然后便带着守在门口的侍女们,前去瑞王和王妃处用晚膳。
酒饱饭足之后,便按照这几日的习惯,披上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在庄子里四处转了转。
与往日不同的是,有一处意外之喜——梅花开了。
冰天雪地之中,点点红梅绽放,暗香袭人。
元少晴驻足旁观了许久,才又慢慢地往回走。
——这梅花确实不错,明日可以画个速写,将这景象稍微留上一留。
回到了院子,元少晴还在回味方才的雪地寒梅图,然后突然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阵低沉的古琴声。
——清如碎玉,颤如龙吟,如海上生明月,长风过松竹。
第45章好消息
这琴声……曲调貌似有些耳熟,只是元少晴对于琴曲并没有什么研究,并不能明确地叫出这首曲子的名字。
不过,却是十分悦耳动听——琴弦震颤,声音低沉,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隐隐约约,虽听不太真切,在云遮雾罩之下,却更显得动人。
瑞王府内部人员之中,只有二哥元少时是精通琴艺的——但是他的住处离元少晴并不远,若是他在抚琴,声音定然比现在要清晰许多。
——想来是这处庄子附近的邻居在弹琴……好雅兴。
也许是刚看过雪地寒梅,心中有所触动的原因,一向对风雅的事物并没有什么感觉的元少晴,今日也起了些兴致,竖起耳朵,略用了些心思去听那琴声。
“郡主,今日还泡汤吗?”柠黄上前低声问道。
“泡。”元少晴从乐声中回过神来,笃定地说。
话音方落,柠黄便带上来一队捧着干净衣物的侍女,与元少晴一起,进了东边的耳房。
这间耳房里,便是专门的室内温泉。其中还有一个淋浴用的莲蓬头——不必说,这也是许阁老的手笔……元少晴十分感谢他在大齐生产力进步与奢侈享受方面做出的卓越贡献。
稍稍淋浴干净之后,元少晴便换了一身丝质的纯白中衣,迈步下了温泉汤。
水很热,放松地靠在池壁上,腾腾白气熏蒸皮肤,鼻间是浓浓的硫磺味和水气,耳畔传来远远琴声,似有似无,动人心弦。
元少晴在池底坐了下来,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她都觉得青玉山这边要比玉京城的瑞亲王府好得多,远离红尘,令人乐不思蜀。
泡了小半个时辰,她便起了身,然后坦坦荡荡地任由柠黄和天青为自己褪下中衣,擦拭肌肤和头发,涂上护肤的脂膏——原本她是极不习惯被别人服侍着沐浴的……现在,只能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好几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
重新换上一身纯白柔软的中衣,披上外套和大氅,元少晴这才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在床上躺下之后,柠黄便为她放下了帷帐,然后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每次在温泉中泡过之后,总是浑身发软,昏昏欲睡,这次也不例外,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不过这次,是伴着低沉的琴声入梦的。
……
第二天一大早,元少晴刚起了身,用完早膳,正准备去画室继续画昨天未完的本子时,瑞王身边的侍女静书却意外的前来求见。
“王爷说,让您梳妆停当之后,便来正厅见客。”静书端庄一礼,低眉顺眼地说道。
若是寻常的事,直接将帖子留在瑞亲王府中,待日后处理即可——大冬天的竟然冒着严寒风雪,找到了庄子上,看来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想到这里,元少晴不敢怠慢,待柠黄替她赏了静书一只荷包之后,便换下了身上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衫,令朱红给自己重新梳妆——今日本以为不必见客的,此时她身上穿的都是轻软舒适的旧衣,颜色已不太鲜亮。
重新绾了发髻,簪了珠花翠玉,换了一身朱砂色夹棉镶毛的袄裙,又披上了一袭白狐裘,层层叠叠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带着柠黄天青出了门——手中还捧了一只暖炉,全副武装。
临近年关,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今日又是飘起了雪花。
天青替元少晴将白狐裘后面的帽子扣在了头上,又紧紧的绑上了系带,只露出了半张白玉般的小脸在外面。
因这白狐裘品质极好,通体纯白,无一丝杂毛的缘故,元少晴走在路上,就好似一个雪球正在滚来滚去一般——只中间的缝隙里,露出了她里面朱砂色的裙子来。
待到了正厅,门口的侍女带着笑打了帘子,元少晴便迈步进了门。
厅内,瑞王正与一名身穿雨过天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相谈甚欢——他正背对着门口,看不见面容,只能分辨出,其身形修长挺秀,还未加冠,年纪定是尚轻。
只是元少晴见了此人的背影,却是心中一沉,唇角也不由得抿了起来——这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很是有几分眼熟……她心中已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父王。”元少晴出声见礼。
那雨过天青色长袍的少年人闻声,便转过了头来——如谪仙一般,仙姿道骨,不似凡人。
果然是他,沈鹤行……
——他今日来,又有什么谋划?竟然还与自己的父王相谈甚欢——元少晴记得清楚的很,瑞王在前些日子,还告诫过自己沈鹤行心思极重,要少与其来往呢……
想不到这么快就被沈鹤行给“摆平”了。
“嘉阳郡主,好久不见。”沈鹤行微微一笑,便上前同元少晴见礼——面色风轻云淡,镇定自若,只在眼神里有一丝忐忑不安。
元少晴一见他就觉得烦闷——好不容易来了青玉山,拜托了玉京城中那些让人一想就心烦的事情……想不到沈鹤行竟是又寻了过来。
明明说好了,以后无事便不要见面了——他怎么还若无其事,理直气壮地站在这里?
——脸皮真厚。
元少晴默默腹诽。面无表情地同沈鹤行回了一礼之后,她终是忍不住拿眼去瞪他——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家伙。
“嘉阳——不得无礼。”瑞王很快便发现了此时元少晴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于是出言呵止道,“沈公子此次冒着满天风雪前来,是有要事告知的——是关于你的好消息。还不快把你那怪模怪样收起来!”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元少晴心中不解,面上却很快依了瑞王所言,扯出了一个端庄高贵的假笑,望向了沈鹤行,“什么好消息?”
“前些日子,郡主与颜大人在寒舍之中比试——”沈鹤行说到这里,不着痕迹地瞥了元少晴一眼——还好,她的脸色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祖父大人见了郡主的画作,十分喜欢,认为郡主的天赋实在千载难逢。又听闻,郡主想要将西洋油画与传统国画之中的精髓要领,融汇贯通……只是在国画上的造诣,还有些欠缺。
于是祖父近日里便下定了决心,想要收郡主为弟子,将一身水墨丹青的功夫,倾囊相授——沈某今日,便是特意来将这个消息,告知郡主的。”
沈鹤行诚恳地说。
“嘉阳——沈老阁老在山水花鸟上的造诣,在大齐是可谓首屈一指的……今日他看上了你的天赋,确是天大的好消息。”
瑞王自得地摸着胡子,骄傲地说——他看起来比元少晴本人还要高兴。
“我已经拜了汤先生为师,如何能另投他人门下?”
元少晴蹙着眉头,疑惑道。
消息倒是个好消息没错——以沈老太爷的丹青造诣,若是真心想要传授于自己,确实大有裨益……只是看见前来转达的人是沈鹤行之后,元少晴不由得疑心他是否在其中做了些什么手脚,轻易不敢答应下来。
“无妨——圣人无常师,孔子便曾师从郯子、苌弘、师襄、老聃……如此可见,人并不是只能有一个师父。
——尤其是如嘉阳郡主这般的天纵之才,更该多拜些名师,融百家之长与一身,方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走出自身的道路来。”
沈鹤行诚恳道。
“……你倒是看得起我。”这话夸得元少晴脸都红了,不由得拿眼瞅他。
“句句肺腑——请郡主明鉴。”沈鹤行拱手道——衣袖挡住了面容,也挡住了他唇角一丝稍纵而逝的笑意。
“沈公子说的不错——嘉阳,你过几日去拜访汤先生,若是他没有意见的话,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吧。”瑞王笑道——看起来,夸元少晴比夸他本人,还要让瑞王殿下开心。
“可是,父王——汤先生在传统国画上,也颇有造诣……若是转而与沈老先生学习,岂不是说明了汤先生的国画技艺不如沈老先生,这……对汤先生有些不尊重吧?”
元少晴虽有些动心,但是她同汤沐恩已是学习了六年之久,师徒之间,感情颇深——却是要将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的。
“汤先生虽在传统国画上是有些造诣,可是他毕竟是个英吉利人——从小学的便是西洋油画,到了大齐,才开始学习国画的,哪里有沈老先生功力深厚呢?
何况——他也是学过油画的人,再学国画,两者碰撞之下,定然是有一番感悟的——但是这感悟虽好,却不是你自身的体会和道路。
饭要自己吃,路要自己走——别人的东西再好,那也不是你的……这样简单的道理,相信你也是明白的。
从这一点来看,你与汤先生学国画,就并不适宜……不信你就去问汤先生,他若是为你好,定然也是这个说法。”
瑞王闻言,突然正色道。
“……是,父王。”元少晴低声应了。
她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父王说的很有道理——自己与汤先生学油画,学的是术;若要与沈老先生学国画,学的也将是术;而这两者碰撞之下,产生的感悟和火花,却是道——自然不能与汤先生学。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自己若是连国画都要与汤先生学,那么画风的相似程度定然会极高,那便当真是……路越走越窄,最后死路一条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又出来啦!
第46章授艺
“……”
自己院子的画室之中,元少晴与沈鹤行围绕着一张摆了文房四宝的书案,相对而坐,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