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设想中,自己心里一定是紧张,声音一定是颤抖的。可当真的把这句话问出来了，她却发现,自己平静异常,坦然的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无比寻常的问题。

顾禾眯了眯眼睛。

说实话，她不记得。

回想起瑶瑶白天说过的话,她敢确定，她和绯芸在暗地山谷时一定见过,绯芸应该是瑶瑶口中那条她照顾过的小黑蛇。

关键，绯芸是哪条来着？

顾禾犹豫了一下，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你是我在暗地山谷时,照顾过的小黑蛇。”

这种氛围下,就算想不起来,也要装出一副彻底想起来的样子,要不然，得多尴尬啊。

绯芸喝了一口酒，笑着问顾禾,“我是哪条？”

顾禾咬牙硬撑，“就那条，最漂亮的那条。”

硬撑的时候,顺便来一波彩虹屁，以求谎言被揭穿时，绯芸可以轻点揍她。

绯芸说：“我是蛇尾带白色鳞片的那条。”

顾禾一拍大腿，“对，我知道，你当年特别引人注意，蛇尾白色的鳞片，特别漂亮，我还摸过呢。”

绯芸看着顾禾，冷哼一声，“摸你个头，我是一条全黑的蛇，蛇尾根本没有白色鳞片。”

顾禾强行给自己打圆场，再一次假装恍然大悟，“哦，时间太久，我记错了，把两条蛇记混了。我这回真想起来了，你是那条全黑的蛇。”

绯芸被气笑了，“别编了，你当年你照顾的黑蛇里，根本没有白色蛇尾的。”

顾禾也笑了，“你说你，一直挖坑让我跳。”

绯芸再次问道：“顾禾，你还记得我吗？”

顾禾看着绯芸，目光坦诚，“不记得了，时间太久远了，而且我当时在暗地山谷，照顾过许多动物，绯芸，对不起，我把你给忘了。”

绯芸，“没事，忘了就忘了吧。”

顾禾，“你离开暗地山谷来到京城，是因为我吗？”

绯芸点头，“对。”

顾禾抬头，看着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离开暗地山谷许久了，也已经适应了在人类世界的生活，可是偶尔，她也会想起在暗地山谷的日子。

暗地山谷，按人类的话说，是一个闭塞的原始森林，那里生存着许多动物和植物。

因灵气充沛，暗地山谷的动植物，多会产生灵识。可环境使然，即使有了灵识，暗地山谷里的动植物们，特别是动物，也摆脱不了弱肉强食的观念。在那里，血腥和杀戮，就跟日出和日落一样，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顾禾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有灵识的。

她只记得，她刚有灵识时，正巧碰上几个老虎围攻一只野猪。

野猪被咬死的瞬间，鲜血溅到了她的菜叶子上。

温热的血液，让她战栗不已。

她用微弱的灵识思考，为什么老虎和野猪，不可以做朋友呢？为什么这么大的山谷，这么多的动物和植物，大家除了捕猎和杀戮，就没有别的事情干了吗？

化成人形之后，她有意识的照顾各种动物。

终于有一天，她成功了。越来越多的妖怪，通过她，开始有了交流。自那之后，除了生存之外，大家有了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比如看星星。

比如喝酒聊天。

比如选择自己喜欢的妖怪，共同生活。

当然，血腥和杀戮依旧存在，可大家再也不会因为一口食物，而对一起玩耍过的朋友亮出獠牙了。

再然后，暗地山谷的变化，引起了妖管处的注意。

绯芸说：“发现你离开之后，我很伤心，我一直在你居住过的洞穴里等你，可几百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你不会回来了。顾禾，能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离开吗？”

顾禾陷入回忆，“妖管处认为暗地山谷的变化，是种威胁，他们派了很多妖怪过来，对暗地山谷发起了攻击。”

绯芸惊讶，“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

她一直生活在暗地山谷，要是妖管处对暗地山谷发起过进攻，按理说，她一定会知晓的。

顾禾解释，“那时你们刚有灵识，还太弱，几个大妖商量了一下，选了一个绝对不会波及到你们的地方，与妖管处打了起来。”

绯芸，“然后呢？”顾禾，“我们赢了，不仅那次，接下来的两次进攻，我们也赢了，妖管处死了很多妖怪，可暗地山谷的大妖们，毫发无损。”

绯芸，“既然我们赢了，你为什么还要离开？”

顾禾难得正经，她认真的说：“那天，我站在暗地山谷的边缘，看着一地的尸体，做了离开的决定。那些尸体，都是妖管处的妖怪，不是我们的人，可有又什么区别呢，我努力让暗地山谷发生变化，就是为了减少无意义的杀戮，可我的所作所为，竟然引起了更大的杀戮。”

绯芸安慰顾禾，“你没做错事情，那些妖怪，不是因为你而死的，他们的死，纯粹是妖管处的错。”

顾禾说：“妖管处坚定的认为，只要我离开了，事情就解决了，所以，我跟妖管处有了一个交易，只要我一天不回暗地山谷，他们就一天不发起进攻。”

绯芸嗤笑，“发起什么进攻，他们那叫找死。”

顾禾翘起嘴角，笑了一下，“绯芸，我不能让他们去找死，我永远忘不了鲜血溅到我的菜叶子时，我那种战栗无助的感觉。”

绯芸说：“我跟妖管处也有交易，妖管处可能意识到，他们打不过暗地山谷，所以开始尝试着跟暗地山谷合作，不过合作的手段很龌龊，一直算计来算计去的。”

顾禾，“你和暗地山谷交易，是想得到什么？”

绯芸喝了一口酒，如实回答，“我说，我想找到你，让妖管处给我一个方便接触到你的身份。”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找到我？”顾禾意识到了什么，身子往后挪了挪，问绯芸，“你不会喜欢我吧？我当年也答应过要嫁给你？”

当年暗地山谷里的妖怪，脾气都怪的很，幼崽们也是，又凶又别扭，她实在管不了，无奈之下，使了美人计。

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她便对每个妖怪幼崽都许诺，谁最听话，她以后就嫁给谁。

绯芸不会是妖怪幼崽之一吧？

绯芸皱眉头，“什么嫁不嫁的？也答应过是什么意思？你答应过很多妖怪，要嫁给他们吗？”

顾禾松了一口气。

幸亏绯芸不是那些幼崽之一。

不过提到自己的光辉岁月，顾禾还是忍不住炫耀了一下，“不是我吹，当年我在暗地山谷，还是很受欢迎的，想娶我的人，可多了去了。那些妖怪幼崽们，一不听话，我就威胁他们，你要是再不听话，我以后就不嫁给你了，他们立马乖得跟小绵羊一样。”

绯芸，“你答应过多少幼崽要嫁给他们？”

顾禾，“得有几百个吧。”

妖怪幼崽每年也出生不了几个，她其实一年也就答应个几个。可她在那里生活的久，日积月累下来，数量也是很客观的。

绯芸忍不住咒骂，“渣女。”

顾禾理直气壮的反驳，“什么渣女，骗小孩的话，怎么能叫渣呢。”

绯芸，“……”

幸好我不是那些被骗的幼崽。

第62章

酒喝完的刹那,绯芸想明白了。

她不喜欢顾禾，她对顾禾的感情，可能是一种不甘心。

在暗地山谷时,她很羡慕顾禾和那些妖怪们的生活。

那些妖怪已经化成了人形，顾禾和他们一起玩耍嬉闹,一起喝酒聚餐,每天都很开心的样子。

那时，顾禾喜欢穿白色的衣裳。

夜里,顾禾约人看星星时,那件白色衣裳的裙摆，随着夜风慢慢飘起,那画面，比暗地山谷里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好。

她一直在努力,她想早点化成人形，然后走到顾禾的身边。

可是有一天，顾禾消失了,不声不响的,没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了。

至此,暗地山谷又恢复成了最初的样子。

最初最初,那个完全没有顾禾的样子。

顾禾敲了敲桌面,“别转移话题,说，你特意来京城找我，是不是喜欢我？”

绯芸皱眉,“一直在岔开话题的，明明是你。”

顾禾期待的看着绯芸，“我现在不岔了,你快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现在急需开始一段感情，来打消韩宁之对她的非分之想。

绯芸摇头，认真的说：“不喜欢，我之前也误会了自己的感情，以为自己是喜欢你，我甚至还在黑市许下重金悬赏你。可是我刚才发现，我对你，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你离开了暗地山谷，不甘心你多年来一次都没有回去过。我在等你，石惊天在等你，很多妖怪都在等你。”

原来在黑市悬赏她的人是绯芸。

顾禾搞不太明白，“你不是误认为自己喜欢我吗？那你为什么要在黑市悬赏我？你喜欢人的方式，这么变态吗？”

绯芸回答，“我来到京城之后，你一直都没有认出我。我想给你个方向，让你主动调查我，最终发现我的身份。”

黑市上那些妖怪，她看过，没一个是顾禾的对手，她悬赏顾禾，只是想让顾禾想起她。

可是她没想到，顾禾根本不在意黑市的悬赏。

顾禾听明白了。

绯芸问道：“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了？你之前说过，我的眼睛，像黎明来临前的最后一抹黑暗。”

顾禾被这话雷的外焦里嫩。

她刚化成人形的那几十年，说话特别矫情，现在偶尔回想起来，她都会被自己当年咬文嚼字的做作样子给恶心到。

顾禾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当年学人类语言时，仗着自己看了几本书，就不知道怎么显摆了，总说些丢人现眼的话，让你见笑了。”

绯芸感觉自己当年存在感还挺强的，顾禾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件事情，她心里还是感觉不舒服。

她不信邪，引导顾禾，“你记得石惊天吗？”

顾禾点头，激动的差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记得，记得，追光少年，沉默寡言爱好者，我用了很多办法，都没让他说第五句话。”

绯芸提示，“他说第四句话的时候，我在场。”

顾禾眼睛一亮，她拍了一下大腿，“我想起来了，你是幸运蛇，从深潭里出来那个，你还说你为了出来，凿了好久的冰。”

终于想起来了，虽然是沾了石惊天的光，可绯芸还是感觉，她心里的不甘心消散了。

绯芸往后一仰，看着幽暗的夜空，耳边回响起了石惊天说过的话。

“我的妹妹，你听哥哥的，想让人记住你，必须得立人设，你看我，人设立得多稳当。”

绯芸笑了。

顾禾也笑了，她说：“绯芸，你有没有感觉，现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绯芸点头。

是挺好的，跟她在暗地山谷时向往的生活差不多。

顾禾说：“我没什么远大志向，我只是一颗普通的白菜，我想过的，不是什么波澜壮阔的史诗，而是普通的生活。”

绯芸问：“那暗地山谷呢？”

顾禾回答，“我虽然在京城，但我其实一直关注着暗地山谷的情况。如果暗地山谷太平，那我就在京城过普通的日子，如果暗地山谷陷入了天灾人祸中，我会回去，拼劲一切守护暗地山谷。”

那是她出生的地方，在那里她经历过最美好的日子。

绯芸点头。

她和顾禾一样，如果有人威胁到暗地山谷，她一定会拼劲全力，守护暗地山谷的太平。

顾禾问：“那你呢？你从暗地山谷出来，是为了找我，现在你已经找到我了，我也想起你来了，那你是选择继续留在京城，还是回暗地山谷？”

绯芸没说话，目光看向了桌子上那碗草莓。

草莓是绿意一个一个仔细挑选的。绿意说，告白的时候，千万不能出一点差错，绝对不能让烂草莓影响了告白的气氛。她陪着绿意，在草莓摊挑了一个多时辰，挑的小贩都生气了，绿意才挑了这一碗最完美的草莓。

绯芸说：“我考虑一下。”

其实，她的第一想法，是回暗地山谷，可是看着桌子上的草莓，她突然犹豫了。

顾禾也看到了草莓。

顾禾伸手，想拿一个，“这草莓不错，个大饱满，看着就好吃。”

绯芸先顾禾一步，伸手，用手掌护住了草莓。

顾禾疑惑，“你干什么？这草莓买来，不就是请我吃的吗？”

绯芸，“一开始是，现在不是了。”

顾禾，“什么意思？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绯芸说：“绿意也喜欢吃草莓。”

顾禾，“那我们给她留半碗吧，等下我给她送去。”

绯芸摇头，“不行，这碗都给绿意。”

“都同一屋檐下住着，你怎么搞差别对待呢？”顾禾撇嘴，“不吃就不吃，小气吧啦的。”

绯芸拿起一颗草莓，放在手心，想着绿意吃草莓的样子，不自觉的翘起了嘴角。

顾禾开口，“既然是谈心，那谈完了你的，得谈我的了。其实，我也有心事。”

绯芸问：“什么心事？”

就挺难以启齿的。

顾禾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捂着脸，声音低不可闻，“你知道吗？我和韩宁之睡了。”

绯芸一脸淡然，“知道。”

顾禾一惊，她放下手，露出脸，声音拔高，“你怎么知道的？”

绯芸说：“你和韩宁之睡的时候，林月舒千里传音，邀请我们去听墙角。”

怕顾禾误会，绯芸补充了一句，“我们嫌无聊，就回绝了，没有去。但林月舒一直千里传音，跟我们分享听后感。所以，你和韩宁之的事情，大家其实都知道了。”

怕顾禾太乐观，绯芸又补充了一句，“包括细节。”

顾禾，“……”

怎么办，又想炖猫汤了。

第63章

顾禾住到绯芸家的第四天,林月舒找上了门。

林月舒之前没来过绯芸家，进了门之后，四处观察够了,才去了客房。

顾禾给林月舒倒了一杯玫瑰花茶。

玫瑰花是绿意摘来泡澡的，顾禾要了一些,在太阳下晒干,拿来泡水喝。

林月舒喝了一口，惊讶的说：“你在冷宫,什么事情都不做,到了绯芸这，居然还学会泡玫瑰花茶了。”

顾禾,“谁让你一直以宫女的身份自居，我想做什么,你都拦着我，不让我做，我只能被迫十指不沾春水。”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