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迪弗听见楼下动静,想来查看监控,还未走到电脑前,颜霁拾级而上出现在书房门口。她穿着晏灯的链条领短袖衬衫,套了条宽松款破洞牛仔裤,带着白手套,鼻梁上架了一副细银边墨镜,遮掉大半张脸。
一夜之间迪弗老了许多,胡须花白,满脸褶皱。他预料到颜霁的来访,又有些惊讶她的到来,迟迟才道了一声:“贵客。”
颜霁走进书房拉来椅子坐下,将园林铲搁在书桌边:“居然没跑,挺好。”
迪弗拄着拐杖,走向自己的真皮摇椅。
颜霁抬脚一勾,迪弗踉跄扑向书桌,“霹雳哗啦”几台显示屏撞在一起,电线缠绕,屏幕碎裂。
颜霁收回脚:“抱歉,我得提醒一句,我不是来做客的。”
迪弗支起老迈的身体,扭头看向颜霁。她双腿平放,膝盖微微张开,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后背笔直。坐姿规矩有礼,神色也极其温和。
迪弗依靠书桌站立:“颜小姐,请讲。”
颜霁问:“不是我讲,是你讲,从你在波斯讲起。”
迪弗神态颇为镇定:“如果我有问题,警方会来逮捕我。”
颜霁微笑:“别急。”
迪弗稍一沉吟:“颜小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已经发生过。我只是一个七情六欲的凡人,有些人所难免的贪婪,面对神祇,不可避免的畏惧,胆怯。胡姆神想降临,胡姆渴望你的身体。但那不是我的本意,你肯定明白被命运之手操控的无奈和绝望。”
颜霁点头,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下看了一眼。
迪弗被她莫名其妙的行为弄晕:“颜小姐,你看,即便没有任何证据,我依旧愿意坦陈布公。因为我一直渴望的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颜霁打断他:“你来看一下。”
迪弗狐疑地走过去,俯身看向自己的院子:“我热爱生活,热爱……”
颜霁猛地一推迪弗后背,同时抬腿横扫。
迪弗一个踉跄趴在窗台上,双脚离地,整个人往楼下滑去。头朝上脚朝下,一阵头晕目眩,迪弗慌忙抓住窗沿大声叫:“别!颜小姐!我说,我说。”
颜霁站在窗边,鸟语花香,景色宜人:“说吧,别浪费时间。”
迪弗喘了口气:“好,我说,我是德兰大学古波斯历史教授,研究方向是古阿维斯陀语和阿契美尼德王朝泥板。十几年前的一年,有人找到我,他们自称出自古波斯阿契美尼德家族,居鲁士和大流士的后裔。其实不过是逃到印度的丧家之犬。他们靠给英国人做狗,从中国搜刮无数财富。”
颜霁心中了然,肯定就是那群帕西人。她拿起桌上的陶瓷装饰品,抬臂抛向楼下。
“哐当!”一声脆响。
迪弗吞了口唾沫,不敢再废话:“他们带来了一份文献,是几块阿维斯陀字母泥板。我通过其中一句话,破译出……”
“哪句话?”
“‘我十分小心地把你从银杯倒入金杯,绝不能洒在地上’。这是《阿维斯陀》记载中,琐罗亚斯德饮用胡姆汁时说的话。”迪弗顿了顿,“我发现那些帕西人很不寻常,他们毫不在乎泥板的文物价值,只关心泥板上的内容。泥板内容是关于祭祀胡姆神的流程和祈语。”
“我把译文交给他们,以为一切结束。不就之后,传来一艘游轮失火海难,那群帕西人再次出现,带来几个数字。”
说到这里,迪弗顿了顿:“你还记得,你和那个女警来找我,给我看了点金药业门禁卡编织绳上的纹理,AM7ㄑ。‘AM’代表阿胡拉,阿维斯塔文作Ahura-Mazda。‘7’代表阿胡拉与代表阿胡拉六大神主,七位一体。‘ㄑ’是古数字十。这是点金药业的编号,这个位置的人已经能知道一些秘密。”
颜霁拧了拧眉头,声音一沉:“别废话。”
迪弗继续:“那串数字是个地标。我对中国不了解,于是托人寻找在波斯打工的中国人。神在冥冥中安排好一切,我认识了高超。高超看穿我,诱惑我来。”
“来到这里,我发现帕西人建立点金药业,和官商两界打得火热,联合学校举行各类比赛。我暗中跟踪,他们非常神秘,我无法接近。”
迪弗身体一晃,他急忙说:“是个暴雨夜!我记得很清楚,八月六日,在一座桥上。帕西人准备献祭,几个神秘人突然杀出。后来发生了大爆炸,我想看看被献祭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结果年轻男人突然出现,把那辆车开走了。”
颜霁回想那个暴雨夜,历历在目。
带走晏灯就是景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各种势力,各有目的,陷入其中初中生们连蝼蚁都算不上,只能任由风吹雨打。
“你呢?”
迪弗艰难地说:“我,我拿走了那份泥板。”
颜霁轻轻抬了口气,抬腿一蹬。迪弗径直从窗口摔了下去,一头栽进窗台下面蔷薇丛,压得花毁枝断,一地狼藉。迪弗去势不减滚到花园石子小路,仰面躺在地上,皮开肉绽,满目惊恐。
颜霁转身拿起桌上园林铲,勾着窗沿一跃而下,走到迪弗面前蹲下:“以你的身体,这个高度摔下来建议及时送医。说吧,珍惜时间。”
迪弗嘴唇颤动,阴鹫一样眼珠僵硬如死鱼:“桥上有木匣,金杯……我,没想到,没想到真是传说中的琐罗亚斯德之杯。金杯里面有一颗种子,是胡姆的种子。高超见财起意把我推进荷花池塘,天神保佑我没有死。后来发生大洪水,一切作恶的痕迹被毁灭。”
“钱红死了,高超死了,你们之间的事情真的只有鬼知道。我不是很感兴趣,也不想给人添麻烦。”颜霁踩住迪弗的手,颠了颠手里园林铲。
迪弗死命挣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这里有监控!有……”
颜霁挑了一些眉梢:“嗯?”
迪弗嘴唇嚅嗫,却是怎么也不可能透露自己所作所为。他害怕颜霁带着录音笔,害怕此刻的坦白变成自掘坟墓。
颜霁笑了笑:“我赶时间,你捡要紧的说,胡姆神是什么情况?它为什么会出现?什么只有它。”
迪弗霎时松了口气:“因为裂缝,出现了裂缝。我解析过一块远古泥板,上面说原本诸神行走在大地,神战不断,真神无法死亡,败落者被驱逐,去往无边无际的荒芜之境。胡姆神应该就是其中之一,祂并非最强大的神祇,但祂恰好掌握时空缝隙的权柄。”
“荒芜之境?”
迪弗点头解释:“能够寻找的记载太少,不是真正意义上荒芜,据说它在大地和天界之间,在时间与空间尽头,是人类灵魂的归乡,是去往彼岸通道。”
见颜霁若有所思,迪弗喘了口气,面露哀色:“我从未想要听从胡姆神的旨意,我渴望青春,渴望长寿,绝不希望所谓的神降临人间。那会毁了我作为人拥有的一切,我不是虔诚愚昧的信徒,这个世界属于人类,也只应该属于人类。”
口才真好,颜霁心想。
“胡姆神需要献祭打开通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答应祂。我没有招收信徒,甚至没有去寻找祂需要的‘钥匙’。你看看我,我做过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是我手下那个可怜的孩子,他没能经受住诱惑……”
颜霁举起园林铲,对着迪弗的脸猛地抽下去,只听“啪”的一声,迪弗来不及惨叫,嘴里喷出一蓬鲜血,混着几颗发黄牙齿。
“你不配提他。”
“迪弗先生这么有恃无恐,是觉得我不敢还是不会?”
颜霁俯身问迪弗:“杀人,应该比杀神容易吧?”
第94章
迪弗浑浊眼珠骤然一缩,干瘪的嘴唇蠕动,艰难急促叫道:“你,发誓——嘶!”
颜霁感觉荒诞,一个不虔诚的宗教徒竟然让别人发誓,她拿出手机,脚尖踩在迪弗断裂的肋骨上的鞋子碾了碾。
迪弗的一阵青一阵白,绿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仍是咬死不松口:“除非你发誓!除非——呃!”
迪弗颤颤巍巍举起右手食指天,拇指打开:“我用我儿子发誓会告诉你真相!你也要发誓!用你死去父母,不,用那位晏灯小姐的生命发誓。”
颜霁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收:“好,我发誓不会杀你。”
迪弗长吁一口:“你的老师张弓与没有死。”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颜霁欣喜若狂到有些难以置信。她虽然看出迪弗手握重要筹码,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老师!
颜霁连声追问:“她在哪里?”
“记住你的誓言。”迪弗强调一遍,神情闪过古怪,“那晚陆言七跟踪你们前往有堂酒店,在爆炸之前带出了张弓与。”
颜霁心头一震,耳边似乎闪过陆言的嘶吼——“我可从没有对不起你!”
迪弗盯着颜霁,见她心神晃动,趁机说道:“陆言悄悄把人藏起来,怎么瞒得过我的眼睛,可等我派人去,张弓与已经不见了。”
颜霁的心跟坐过山车一样七上八下,对迪弗的说辞只信五分。迪弗看出她不信,连忙又说:“有人撬开门锁救走张弓与,还在墙上留了字。”
事关老师安危,颜霁不计较欲擒故纵,配合地追问:“什么字?”
迪弗苦笑:“回头再来收拾你们。”
颜霁心里一乐,这可不是老师会说的话,估计是老师的朋友写的,倒是大有古代侠客的风范。纪董和老师老早认识,两人朋友圈相通,可能会知道是谁。
迪弗见颜霁伫立默然,不晓得在想什么,他心头闪过无数念头,迟疑不定的问:“你,你杀了……胡姆神?”
颜霁不置可否,掂量手里园林铲,笑道:“不知道杀神容易,还是杀人容易。”
迪弗仓惶一笑,比哭还难看:“果然是……唉,神死而神力消弭,怪不得,怪不得。”
颜霁懒得听他废话,将园林铲放回墙边,走到院子矮墙边,手掌一撑翻了出去。迪弗见她背影远去,又惊又喜,躺在地上连连喘息,抬手祷告:“感谢我主安……”
“打断一下。”颜霁突然从院外探头。
迪弗猝然一惊,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直接噎死。
颜霁抬了一下手上的镰刀,见迪弗眼神惊恐,便说:“别紧张,物归原主而已。”颜霁提着镰刀刀背,抬手一甩,镰刀落尽迪弗惊醒打理的蔷薇花丛。
迪弗见那把锈迹斑斑的镰刀似曾相识,刚要开口询问,见颜霁真的转身就走,立即紧紧闭上嘴巴。
颜霁心忧老师,立即给纪宝打去电话。电话铃一声一声,颜霁的心越提越悬。
“哎吆!”
转角窜出一个玩滑轮的小孩,撞在颜霁身上摔了个四脚朝天。颜霁心中一叹,忙拉起地上的混血小孩:“有没有哪里疼?”
混血男孩摇摇头,脆生生道:“谢谢姐姐。”
男孩说完有些害羞,扭头跑向妈妈,抓住妈妈的手。女人神情憔悴,没有注意到颜霁,对男孩叮嘱:“爸爸生病了,我们快点回家,看看爸爸有没有睡醒。”
颜霁与母子俩擦肩而过,出了星威园小区大门,刚到汽车旁边,就见几辆警车驶来。其中一辆在她旁边停下,车窗落下,正是应照。
颜霁笑容和煦:“应所长,这么巧。”
应照今天画了剑眉,眉尾微微上调,英姿飒爽中带着凌厉:“嗯,刚见到热心市民举报,疑似重案嫌疑人试图逃跑不幸坠楼。”
颜霁欠身致敬:“辛苦了。”
应照探出窗口,似笑非笑:“这么热的天还戴手套。”
颜霁俯身轻笑:“怕给人民公仆添麻烦。”
应照:“什么时候去我们栖梧山派出所坐坐。”
颜霁:“最近睡眠不好,不能喝茶。”
“咖啡管够。”
“好呀,您忙完给我打电话。”
告别应照,颜霁抽下手套塞进口袋,开车直奔虹桥菜市场。将手套扔进菜市场门口的大垃圾车,颜霁在菜场逛了半小时。买一只本地黄牛牛蹄,两斤吉林绿豆,一斤菰瓜,半斤龙牙百合干,三两黑猪里脊肉。
颜霁一看时间,怕烧中饭来不及,担心晏灯会饿,又到熟食店切了半只酱鸭,一只卤猪耳朵,五块钱海带丝,一份凉粉。路过水果摊位,挑了个小西瓜,两斤荔枝。
一路堵堵停停,终于开进桃源里小区地下停车库。颜霁左边五个塑料袋,右边五个塑料袋,手里沉甸甸,心里乐呵呵。
出电梯走到家门口,颜霁刚准备把大拇指按上去,防盗门自动打开,凉风袭来,晏灯赤脚站在门边,穿着颜霁的白T恤、卡其短裤。
颜霁将熟菜递给她:“出门了?”
晏灯将菜放在中岛台上,快步走回沙发:“嗯,给差评。绘画板没打电话直接放快递箱里。”
“好。不但给差评,还要投诉。”颜霁笑着应了一声,换好鞋一抬头愣住。沙发前地毯上铺着两个撕开的纸袋,放满薯条、鸡块、汉堡各种垃圾食品,包装盒上印着大大的黄色M。
颜霁拎着菜站在门口:“……麦当劳?”
晏灯坐在沙发上摆弄绘画板:“嗯,麦当劳的派是挺好吃。”
颜霁打开冰箱:“我就出去买菜一会功夫,你都学会点外卖了。”
晏灯轻哼一声:“磨磨唧唧。”
“是是是,小的错了。”颜霁放好菜,拧开水龙头洗手,“那卤菜晚上吃,明天也不用买了。我一会煮个绿豆百合汤,这个百合干很好,是龙牙百合,我们这里还难得买到呢。”
客厅里没有声音,颜霁估计晏灯没听见,关了水龙头走出厨房:“绿豆百合汤,喝吗?”
晏灯趴在沙发背上,抿着嘴唇,脸上竟有一丝讪笑。
颜霁大感稀奇,脸上水珠也没擦,好奇的走过去:“怎么了?”
晏灯抬手勾住颜霁的脖子,指尖在她后颈弹钢琴般一下一下轻点:“我,点了奶茶。”
颜霁没忍住笑:“晏总,你这样怎么隐居山林。”
晏灯探身凑到颜霁唇边,笑盈盈看着她。靠得太近,气息交缠,热浪一样灼烧肌肤,颜霁微微一低下巴,额头抵着晏灯的额头。嘴唇触碰的一刹那,像香橙味的云朵依偎一起,柔软,香甜。
晏灯眸中水光潋滟,声音又软又轻:“颜霁。”
颜霁脸颊瞬间绯红,抬手扣住晏灯的后脑勺,深深吻上去。嘴唇摩挲,舌尖舔舐,颜霁仿佛一头莽撞的小兽,不停索取,想要在每一处留下自己的痕迹。
晏灯跪在沙发上,下颚高高抬起,优雅得如天鹅抻颈,轻颤的睫羽却像暴风雨中的蝴蝶。颜霁的手指插进她如鸦羽般柔顺的发丝,另一只手在她后背游走抚摸,掌心炙热。
晏灯攀着颜霁的手臂,回应她所有的掠夺,为她燃烧战栗,直到难以呼吸,直到难以忍耐,鼻腔传出轻微呜咽。
突然涌上的狂悖退散,颜霁的心被千转百回的丝线缠绕,她紧紧抱住晏灯,哑声问:“你喊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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