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会议室的时候,杨书辉中途来敲过一次门,喊应照出去说了几句话。颜霁隐约听见他说,有人来接晏灯。
办公室里有三个人,除了杨书辉,还有传说中被120急救车带走的吴旗和夏瑶。
晏灯果然已经离开。
应照安排杨书辉送颜霁,颜霁再三婉拒也没成功,只好谢过应照,跟着杨书辉下楼上了他那辆红色凯迪拉克。
栖梧山派出所小会议室里,气氛略显凝重沉闷。
应照问:“确定没有?”
“反正我没看见。”老吴话音一顿,脸色为难的说,“所长,我之前汇报过,我们的无人飞机就是个玩具,它……”
老吴低下头,抓了抓下巴上的胡渣:“所长我错了。”
“错在哪里?”
颜霁和晏灯走进派出所的时候,老吴和夏瑶就在监控室。当听到颜霁提起羕富养羊场,老吴以一个基层老民警的经验意识到那里有问题,立即开车前往。
“错在我没有实地确认。羕富养羊场仓库经过火烧大雨,通过无人机观察到的情况未必属实。”
应照轻轻叹了口气。
老吴和夏瑶登时心里一紧。
应照左腿搭在右腿上,斯里慢条的说:“Z类三级危险。未知不确定型,可能危及警员生命安全。你没去确认是正确的选择,但你不应该立刻回来。”
老吴张口想说“我应该先汇报情况”,但觉得说出来大概要挨训。
夏瑶疑惑道:“所长,刚看无人机拍的视频,挺清楚的,哪有什么实验室。火灾再大,瓶瓶罐罐显微镜尸体烧成灰,那也得有一堆灰吧。”
夏瑶越说声音越低,因为就算颜霁真有精神病,晏灯却不可能也有精神病。刚杨书辉很兴奋的告诉她和老吴,晏灯是英籍华人,这次回国是受邀参加医药城大会。
医药城是国家级项目,此次大会主办方是省政府,市政府只配排在承办方最后一位。这么重要的政府活动,能配得上“受邀”两字,怎么也是外企高管。
老吴慢吞吞站起来:“所长,我再去一趟。”
“再去干什么?”应照支着下巴,握着遥控器不断回放录像,“让边彭查完监控把你关审讯室里?问你为什么去两趟?”
“我倾向于颜霁说得基本属实,至于是不是邪教或者其他……”应照倚在沙发上,掩唇打了个哈欠,“夏瑶,去打电话,火灾,人员失踪,请求市局支援。”
夏瑶有些不情愿:“所长。”
应照嫣然一笑:“怎么,怕又像3.12案,忙活一场给别人做嫁衣裳?放心,边彭这会忙着审鲍发俊、解刨钱红,报上去还得推给我们。”
夏瑶撇嘴:“便宜他了。”
昨天杨书辉和老吴两人把鲍发俊押回来,应照已经在派出所,她让杨书辉立即去刑警队拉回钱红的尸体,结果发现法医室根本没做解刨。
应照知道必须争分夺秒,她带着杨书辉夜审鲍发俊,让老吴给钱红做尸体检查。结果时间还是不够用,案情讨论会议才说几句,边彭边大队长就上门要嫌犯、要尸体了。
“不便宜,这案子到他手上,肯定办成钱红和马永婚外恋生厌,与鲍发俊合谋杀人,事后钱红惊恐害怕上吊自杀。”老吴耷拉着眼皮盯着地面,语气多了一份嘲讽,“钱红头部的确有撞击伤,但她肩腹等六处有对称性顿性创口,边缘不规则伴有撕脱伤,系死后咬伤。什么狗能爬上基站塔?”
正说着,杨书辉回来了,一夜未眠也挡不住满脸兴奋,他把怀里的冰汽水递给众人:“奶茶店还没开门,下午点,我请客。怎么样,你们讨论到哪里了?”
夏瑶接过旺旺牛奶,颇为嫌弃:“你还好意思说,让你给人做笔录,你倒好,没见过美女吗。”
杨书辉连忙表态:“我心里所长最美!”
应照似笑非笑:“老了,比不上人家小姑娘。”
杨书辉委屈:“所长,那个晏灯太难搞了,问十句才说一句,看我跟看一条会动的死咸鱼一样。你们是没看见,来接她的是有堂的礼宾车。”
应照皱眉:“有堂?”
“嗯,有堂,纪氏集团的有堂酒店。”
有堂酒店位于医药高新区,属于纪氏集团旗下的新兴品牌,是一家高端奢侈型酒店。
作为一座三线城市,本市消费层次和有堂酒店并不匹配。坊间传闻,有堂酒店是为纪氏集团高层以后频繁来往太城做的配套设施,医药城恐怕要改名叫纪氏医药城。
有堂酒店外观是冷峻的解构主义建筑,而是内部却一反常态,充满汉式建筑天人合一的气息,但各种元素又用的隐而不露。
景星关上房门,躬身一礼:“小姐,洗澡水已经放好,您先休息。”
晏灯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茶几上药盒。打开药盒,里面有枚鲜红色胶囊。她取出胶囊,直接放入口中。
景星站到她身侧,开始汇报:“您通宵不归,为避免怀疑,我咨询过酒店,电讯了医药大会接待办,并在高新区警局备案。您今天上午没有安排,下午原定三点与纪总见面,由于对方原因,宴请改至明天上午十点。”
“啪。”
一块木片搁上茶几。
木片色如旃檀,光泽滑润,有羽状木纹,隐约间幽香弥漫,上面刻着景星的名字和职位,正是他给颜霁的那张名片。这种特制的名片有着微妙的功效,能让人不知不觉中被影响。
景星抬手放在腹部,弯腰行礼:“小姐,是属下擅作决定。她是张弓与的学生,我猜测能从她身上得到线索。”
“猜测。”晏灯的指尖轻敲沙发扶手,“说吧,谁指示你去试探她,试探我。”
“属下忠心耿耿。”
“忠心,你忠心的是康沃尔,还是远在康沃尔里的谁?”
景星站的笔直:“没有任何人。小姐,您是我的主人,是康沃尔的主人,属下只是担心您。”
晏灯长翘的睫毛微颤,半阖遮住幽晦的眼。她慢慢曲起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拇指。
景星棱角分明的下颚瞬间绷紧,随即他摔在地上,毫无预兆的、狠狠摔在地上。
随着晏灯的食指划动,皮质沙发的表面略微凹陷下去。而地上的景星蜷缩成虾米,瘦劲的手指插入头发,将一丝不苟的三七分短发抓扯成乱麻。
“不要给我乱添称呼。”
景星压抑住牙缝里的抽气声,毕恭毕敬的回答:“是,小姐。非常抱歉,但,您对外的身份是康沃尔集团总裁。”
皮质沙发凹陷的一横很快消失,苍白的指尖微微用力下压,缓缓向下划出一竖。
景星被电击般一抖,紧接着四肢抽搐,浑身不受控制的痉挛,像一个濒死的癫痫患者,即将死于疯狂的抽搐之中。
“猜测,揣摩,但不要试探。”空灵轻幽的声音,像天使在附耳低语着恶魔的恐吓。晏灯款款起身,背影瘦削单薄的像个纸片人。
直至听到浴室的门关上,景星才从地毯上爬起,冷汗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滴在皱成一团的白衬衫上。他理了理白手套,然后单膝跪下,将地毯上的褶皱一一抚平。
第14章
颜霁望向窗外,汽车疾驰,那座基站铁塔渐渐远去。
三个小时前,杨书辉送她回家,半途被刑警大队的人拦了下来。他这辆红色凯迪拉克招眼,边彭只是奇怪他去哪,结果边彭的副队长在医院见过颜霁,知道她是报案人、受害人家属,于是便扣下来“了解一下情况”。
边彭亲自带着颜霁,沿着案发地走了一趟还原事情经过。指认现场之后,又叫来一个小警察给颜霁补充笔录。
烈日炎炎,蝉鸣都有气无力。
颜霁说得口干舌燥,只求赶紧结束,奈何小警察专业素养极高,骂天骂地骂田里虫子,一副随时要掀大盖帽摔地辞职的样子。
整整盘了颜霁二个小时。
刑警队可能不太讲究警民鱼水情,签字画押完毕,也没说要送颜霁回家。小警察从后备箱拿出一瓶闷得发烫的农夫山泉递给她:“这没公交站台,你往前走走。”
颜霁想起她交给刑警大队的钱包里面有张机场大巴车票,于是试探的问:“你们查过机场大巴吗?”
小警察看了她一眼:“别乱打听,查了。”
颜霁听出话中意思,显然机场大巴没有线索。她点头谢过,沿路往前走。
小警察在后面小声喊:“哎,你别走,我给你打个滴滴。回去赶紧补个卡,保持通讯畅通,我们随时可能联系你。这是我号码,你可以加个微信。”
颜霁回到市区,第一件事不是去补电话卡,而是去了闪电汽车租赁公司。
补办电话卡事小,公司的车事大。
赵小兵正坐在公司门口跟前台闲聊,隔着玻璃门看见颜霁,立即跑出来:“你怎么不接电话?我差点就报警,又怕你只是手机没电。哎,你脸上怎么贴创口贴?”
颜霁往树荫走去,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出了点事,车没了。我已经报案,其他要等警局那边消息。”
赵小兵呆住:“你全责?”
“嗯。”
赵小兵抓抓头发,扭头看了一眼公司大门:“没事,我们买保险了。就算保险公司不赔,咱们开的都是厂里的减配车,应该,也还好。”
颜霁点头:“那好,我先进去跟王总说一下。”
赵小兵干巴巴的宽慰颜霁:“嗯,你别太紧张。王总是我爸朋友,道上混的讲究义气,唉,实在不行,我手上也还有点钱。咦,王总。”
王总是个三百斤的大胖子,手里夹着烟,腋下夹着皮包走出公司。
“什么!”一听车没了,王总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劈头盖脸将两人骂了一通。这条路虽然不繁华,但来来往往也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倒给王总助了兴,又续了根烟继续骂。
“行了行了老王。”一个男人推门下车,光秃秃的脑门在太阳下反着光,“别让老板久等。”
“是是是,这就来。”王总将手里的烟一扔小跑着过去,留下两个老同学兼合伙人杵在原地。
颜霁见赵小兵垂着脑袋窘迫不已,安慰道:“王总就是脾气直,人挺好的,至少没让我们现在就赔钱。”
“是啊。”赵小兵自嘲的撇撇嘴,侧头闻了一下T恤,“还给我们吸了不少二手烟。”
颜霁脑袋里有根弦“铮”的一惊,双眼直笔笔的盯着王总朋友光秃秃的脑袋,脑海里浮出一个相似的光头。
不会错,就是他。
颜霁鼻翼翕动,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还留着淡淡的烟味。
再深吸一口气。
还有,但变淡了一些。
那个时候……那个味道……那是很多很多书堆在一起,慢慢散发出的——油墨味。
不会错,是那个味道。
颜霁盯着远去的汽车,神色渐渐冷峻。而脑海中纷乱的记忆碎片在一块块拼凑,展露出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疑点:
事发那天晚上,载晏灯的出租车司机和在老师家里的租客是同一个人!
巧的还不止这个。
老师受伤的水泥小路在玉米田之间,那么偏僻就算黑车司机绕路也不到绕那里去。难道那个求救的声音是真实存在的?我听见了他们也听见了?
不对不对,当时那个光头司机说什么来着?
“堵这里干嘛呢!”
如果是听见求救开过来的,于情于理都不会说这句话。而是应该说类似——“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要不要帮忙?”
我让晏灯帮忙压着老师的伤口,然后载着她们去了医院,我带走了他的乘客,光头司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等我再次见到他,是在世纪小区,在老师钱包里电费卡上的那个地址。
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
在医院里,收费处要证件的时候,是晏灯将老师的钱包递给我。也就说,之前她在车里就看见了老师口袋里钱包,而她又早我一步离开医院。
她离开医院之后,很有可能就是与司机汇合,然后一起去了老师家。
老师的朋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她想从老师那里获取什么?她是不是在跟踪我?不然怎么会又在官桥村遇到?在官桥村有堂的司机为什么突然离开?为了坐我的车?她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赵小兵见颜霁脸色又惊又怒,连忙喊道:“颜霁?”
颜霁脸色极其不好,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一抬手制止赵小兵说话,沉声问:“能不能把手机借我一下?”
赵小兵连忙拿出手机:“哦哦,给。”
颜霁接过手机,又从口袋里拿出应照的名片。
电话那端,应照语气慵懒带着笑意:“没睡觉?是想到什么重要线索了?”
颜霁朝赵小兵示意一下,自己往旁边走去。一抬头却看见俩黑色轿车由远及近驶来,正是那辆送她和晏灯去官桥村的有堂酒店礼宾车,车前耸立的金属标志反射着刺眼白光,射入颜霁眼里直冒寒气。
颜霁微微眯起眼睛,皱起眉头。
晏灯果然在跟踪自己。
礼宾车在距离十米的地方停下,还是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戴白手套,穿西装,胸口别着一枚珐琅徽章。中午三十六七度也不怕中暑,小跑着到颜霁面前——打开太阳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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