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老汪,颜霁上了车:“晏总你急着回去吗?”
医院方面原本认为张弓与是失血过多造成脑部供血不足导致昏迷,或者伤口感染导致的感染性休克。但血涂片、血氧饱和度几项化验单出来之后,主治医生更倾向于是过敏性休克,神经递质紊乱引起的昏迷。
老汪提供的养羊场情况很值得怀疑。
晏灯:“很少有你这样的学生。”
“我小时候得了大病,多亏老师。连我的名字都是老师起的。”颜霁打开手机搜索导航,没有注意晏灯投过来的目光,“那我们要去看看?”
晏灯:“嗯,如果是布鲁氏杆菌问题就大了。”
颜霁一惊:“布鲁氏杆菌?”
“布鲁氏杆菌又称羊杆菌,因为羊最易感染。这是一种人畜共患传染病,病菌可以从皮肤粘膜侵入,极易变异,会产生多种并发症。”
晏灯的声音轻飘,听得颜霁有种无处着力的焦虑,她不再犹豫,跟随导航地址驱车前往养殖场。
汽车越开越远,两侧渐渐荒芜,野草肆意生长,蝉鸣震耳压过汽车的呼啸声。骄阳西下,天空灰蓝,远远两排灰蓬蓬的红砖房,被大片浓绿簇拥着。
汽车在羕富养羊场门口停下,看院子的狗儿早已从铁门缝隙钻出来,虎视眈眈盯着来客,见颜霁和晏灯两人下车,仰头张口狂吠:“汪!汪汪!汪汪汪!”
颜霁站在车边往里打量,一扇铁栏杆大门盘着锈迹斑斑的锁链,红砖房靠马路的那侧墙身上用白石灰涂地横七竖八,依稀看见看向原本用红色油漆写着“欠债还钱”之类。看不见人,只有一股白烟从墙角升起,可能在做饭。
狗儿叫了半响,红瓦房墙角走出一个身形佝偻的老汉,穿着洗地发白的宽大T恤,黑黝黝的皮肤打着褶,一双眼睛满是警惕。
老汉盯着颜霁和晏灯看了半响,把嘴上没点燃的香烟放回口袋,慢慢走过来,操着方言版普通话问:“你们找谁。”
颜霁话到嘴边换了说辞:“我们是来看羊的。”
老汉脸色神色变换,迟疑了一会问:“你们要买几只羊?”
颜霁硬着头皮继续胡扯:“我们是开饭店的,夏天准备弄烧烤,要的不多,但每天都要。”
老汉嘴唇蠕动却也没说话,回屋拿来钥匙打开锁链,一边拉开铁门一边介绍:“我家羊可好啦,吃得好住得好,一个个膘实。”
颜霁不善说谎,喉咙一滚低声应道:“嗯。”
老汉十分热情,领着两人去看羊。养殖场分三部分,小红瓦房是住宿,后面的长红瓦房用来堆积草料。白顶羊棚四面透风,里面用水泥砌成一个个1米高的小隔间,木头栅栏做的门。
“羊都在外面,小羊羔,刚出生的。”老汉非常自豪的介绍起来,“公羊,配种的,专门买的好羊,老凶了,不把它们分开就打架,人都拦不住。”
颜霁问:“它们跑的出去吗?”
老汉连连摆手:“跑不出跑不出……”
他正说着,一头体型健硕的公羊前蹄抬起,轻松搭在木头栅栏上,如同人一样站了起来。公羊轻蔑的看着几人,扬起下巴:“咩!”
老汉连忙喝了一声:“去,去!下去。”
颜霁看着那足有小孩前膊长的尖锐羊角,心里七上八下。她偏头看向晏灯,见对方目光看向外面草地,便提议:“我们出去看看。”
老汉求之不得:“好好好,这会凉快了,羊都在外面吃草。我也准备吃饭,刚点了炭炉子。”
说话间几人出了羊棚,外面是大片荒地,栖梧山就在不远处。羊群三三两两的草地里漫步,偶尔低头啃两口。远远看起,好像一个个白棉花糖。
颜霁感觉手机震动,走到一旁接通电话。杨书辉让她和晏灯赶紧去警局录口供,关于鲍发俊的抓捕过程。
“杨警官,我老师张弓与受伤的事情会病案调查吗?”
“啊?你说什么……我这信号不好……我还要……出去办事,办事……听见吗?听见吗?你们过来直接找老吴,吴旗。”
那边嘟嘟挂了电话,颜霁心里邪火蹿了三尺高。
再看天色不早,养羊场也没异常,颜霁想要招呼晏灯离开,身后突然传来——“扑棱!”
颜霁猛地扭头,就见一团黑影擦身而过。这一幕她印象深刻,昨晚机场大道的玉米地里也有一团黑影飞出,颜霁几乎心中笃定,它们是同一个东西。
心里“扑腾扑腾”似乎有个声音催动颜霁,她蹑手蹑脚走向去。
绕过墙角,眼前是一间极长的红砖房,和老汉住的隔着房子相近,就隔二米的通道。
“这是仓库。”老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养羊老汉小跑到前面,见颜霁往里打量,于是推开半掩的铁门:“我家羊吃的好唻。”
红砖房仓库从外面看有二百多平,进来却小很多。老汉拉开灯,颜霁发现面前堆了满满半库干草饲料,一个墩子一个墩子码的整整齐齐,从地面一直垒到屋顶,如同一面高墙。
颜霁四下扫视寻找那只奇怪黑影,忽地脑后生风。她心下一惊,以为养羊老汉袭击自己,拔腿就要往外冲。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身后老汉“哎呀”哀叫一声,同时一个巨大黑影从天而降笼罩颜霁。
颜霁来不及反应,但觉后脑勺一疼,巨大冲击力压着她踉跄一扑趴在地上。颜霁先惊后怕,一抬头看见半人高的干草墩子砸自己面前,这才松了口气,暗道倒霉。
干草虽轻,但为了节省面积,机器压制的干草墩极其密实。干草墩横七竖八压在颜霁身上,像盖十几条棉花被,她挣扎了一下没能站起来。
颜霁仰起头,从草墩缝隙往外看,见自己直对着大门,离得不远。
还好。
颜霁松了口气,张口想要喊人帮忙,“晏”字还没叫出口,只听侧后方先是传来“刺啦”一声,像是谁在奋力扒拉干草墩,然后一声闷响。
颜霁吓得屏住呼吸。
她确信,无论是晏灯还是养羊老汉,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力气——那闷响,是草墩子被高高抛起落地的声音。
干枯牧草互相摩擦的声音、推动草墩时摩擦地面的声音,草墩摔出去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仓库里无限放大。
翻动草墩,是在找什么?
是找她们吗?
颜霁控制住呼吸,慢慢将压在干草墩外面的手往回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骤然响起凄厉的惨叫打破死寂,在仓库里蔓延,像是死神的开道锣鼓。
养羊老汉?
颜霁浑身寒毛“嗖”的竖起来,本能的想要跃起逃走,眼角余光却偏见旁边一道黑影,顿时脑中一懵。
晏灯!
晏灯紧贴干草墩,眼神朝她微微示意。
不等颜霁松口气,但听那边养羊老汉拼死挣扎,撕心裂肺惨叫——“别杀啊我,有鬼!有鬼!我……”
声音截然而止,仓库里恢复死寂。
颜霁手指触及到口袋里的手机,却不敢再动。此时仓库里静可闻针,屏幕解锁的声音太明显。她转动眼珠看向晏灯,晏灯刚刚趁机移动几步,已经接近铁门出口。
颜霁的目光还来不及收回,伴随“哗呲”一声,身上陡然一重。有个重物踩在干草墩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头顶上重物踩踏干草的“哗呲”声音不绝于耳,颜霁脸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浑身紧绷大气不敢出一声。可她惊恐的发现,离自己鼻尖不远的灰粝地面上慢慢浮出一点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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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颜霁惊愣,一时竟然忘记害怕。
黑色渐渐隆起,像从地底下刺出一根尖锐的角,而这根角竟然像有意识般弯曲,对着颜霁的眼睛。
难道……真的有鬼?
颜霁的灵魂在战栗,耳朵里嗡嗡嗡的喧啸,像是有两个人在吵架,吵的太过激烈以至于产生一种人格分裂的幻觉,一面慌乱愤怒,一面惊恐无措。
地上的黑色尖角没有理会颜霁的痛苦,毫不犹豫的朝着她的眼睛扎进去,一下子穿透!
“——咚!”颜霁心跳骤停。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颜霁缓缓睁开眼睛,巨大的黑色角尖映在她脸上。
原来是影子。
颜霁恍惚的想,随即更大恐惧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一股阴寒的气息笼罩,颜霁极力控制身上每一块肌肉,生怕一丝不经意的颤抖引来头顶怪物的察觉。她连眼珠子都不敢动,就这么紧紧贴地趴着,恨不得自己陷进土里。
腹腔中的氧气渐渐耗尽,压在身上的重量却没有减轻。颜霁有些绝望,又有种泄气之后的无所谓。她缓缓的,慢慢的吸了一些空气。
“哗呲!”
颜霁身上一轻,巨大黑影从天而降。颜霁只觉后颈剧痛,竟然被人凌空拎起。不等她挣扎,但听墙角“啪嗒”一声,头灯的灯泡熄灭,仓库瞬间陷入黑暗。
颜霁瞬间意识到,是晏灯关了灯,她在救她!
熄灯的下一个瞬间,颜霁被重重甩出。她腾空飞起,见半掩的铁门外月光稀薄,地上似乎一团小小黑影,正朝里窥伺。
颜霁根本来不及思考,她扬手奋力一扔。
一个发光的东西从颜霁手中飞出,从铁门中间穿过,地上小小的黑影振翅而起,竟是一只模样古怪的鸟。怪鸟离地的瞬间,仓库里一个庞然大物追着发光物撞门而出,怪异粗壮的爪子落下,咔嚓一下踩碎了颜霁扔出来的手机。
颜霁撞在墙上,摔进干草墩子上,后背撕裂般剧痛,两只耳朵嗡嗡作响,隐隐听见铁门“嘭”的一声关上,然后是一串连绵不断的撞击声。
等她缓过气,撞门声已经停止。
晏灯走过来:“能动吗?”
颜霁躺在干草墩子上,侧头正好跟她平视:“……是什么东西?”
晏灯:“我没手机。”
颜霁:“顶得住吗?”
晏灯:“去里面看看?”
两人有问没答、有答没问,驴头不对马嘴的交流完,倒是很有默契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颜霁没后悔把手机扔出去,毕竟自己能逃过一劫也是因为晏灯关灯引开怪物。虽然一时无法脱困,至少两人都好好活着。
“好,等我下来。”
颜霁颤颤巍巍从干草墩子上爬下来,一瘸一拐的跟着晏灯往仓库里面走。这间仓库有二百多平米,干草墩子如一面墙将仓库一分为二。
仓库里漆黑一片,铁门缝隙里透进的月光根本照不到里面。颜霁凑近看看,感觉面前像顶巨大的塑料帐篷,或者说那种移动医疗室。
颜霁跟着晏灯走进去,只见里面满地狼藉,眯眼打量:“怎么像个……实验室?”
晏灯:“你脚边的是激光共聚焦显微镜。”
颜霁蹲下凑近:“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至少几十万。”
颜霁暗暗咂舌:“躲在这里搞非法试验?之前那个基因编辑人类婴儿,新闻里也说是偷偷试验,生出来才敢曝光。”
对人类胚胎进行基因编辑,除了技术层面的争议之外,更多是伦理道德的挑战,所以一直被视为“禁区”。
晏灯环顾四周:“不像。”
颜霁对生物医药一窍不通,闻言左右看看。虽然器材众多,试管满地,但终究还是一处砖瓦房,的确不太像电影里反派密谋的隐蔽实验室。
周围太黑,空气里弥漫着难以形容的味道,颜霁也不敢随意走动:“晏总……”
“晏灯。”
颜霁从善如流,直接忽略称呼,反正这里就她们两个人:“最好不要乱碰,万一有毒。”
“找找有用的东西。”
颜霁一听也有道理,一边低头寻觅,一边脚步蹒跚走向晏灯。每走一步,脚底下的塑料薄哗啦作响,听得她头皮发麻。地上狼藉一片,黑漆漆的也看不清,颜霁走得小心翼翼,突然脚底一软,不知道踩到什么,惊得她几乎要跳起来。
“不用怕,没有鬼。”晏灯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颜霁原本只是一惊,闻言想起养羊老汉临死前喊的话,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故作镇定的说:“是,两个活人一个死人。”
晏灯道:“是两个活人两个死人。”
颜霁:“……”
晏灯又道:“你再用力,就是两个死人两个残疾人。”
颜霁忙松开晏灯的手腕:“对、对不起,我没注意。”
黑暗中,晏灯似乎侧头看向颜霁:“你很怕别人不高兴?”
颜霁一愣,心道什么高兴不高兴,我只想知道还有一个死人是谁。不,这个我也不关心,我只想回家。
晏灯似乎并不在意颜霁的回答,从地上捡起一个碎裂的盒子:“这是军用手持通讯终端。”
颜霁上前两步和晏灯并肩而立,眼睛一瞟便看见紧挨着墙角的地上有一团黑影,呈现人形的轮廓。
“军用设备?国家在调查?那肯定很快就有人查找到这里。”颜霁试探的说,“你眼神真好。”这么黑的环境,这眼力可不就是小说里的夜间视物。
晏灯没有理会,上前观察尸体:“至少一天以上。你怎么看?”
颜霁皱眉想了想:“如果真是国家有关部门来调查,估计失联五分钟部队就会强攻。”
“所以?”
颜霁想了想:“可能是没有具体目的地的搜寻,他们在找什么,但不确定具体地址。当然也可能存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巧合。先想想怎么逃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