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哎,你介人眼睛长这么大喘气儿用的啊?那边蓝底白字立着牌子禁止游泳,你非得过去又喝酒又乱霸呲的。多亏了人家联防的姐介眼观六路,一直在暗处盯着呢!瞅见你终于按捺不住下了海就立刻冲过去罚款。好么,要说这姐介也是倒霉催的,碰上你介么个不识水性的愣子。把你救上来又是人工呼吸又是胸外心脏按摩,还找车给你拉医院来。你回头可得好好谢谢人姐介。对了,出院的时候别忘交罚款!”
一段流利的单口儿说完,护士扭身哒哒哒走了,留给秋实无数个余音绕梁的“姐介”。
“他们没找到能证明你身份的证件,只从书包的口袋里翻出张我的名片。”华嘉辉不再开玩笑,解释道,“亏我当时人在深圳,接到电话时一听对方形容溺水人的样貌,就知道是你。所以连夜赶了过来”
秋实这时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证还在组织海撒的负责人手里,压根儿忘了要回来。他看着只有两面之缘的人,心中万分过意不去。
“嘉辉哥,是我自己不小心出了意外,却连累你放下所有事飞过来。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华嘉辉轻摆手:“阿秋,做人呢,不能不为别人想,可也不能全为别人想。我的麻烦我自己会搞定。你只要告诉我,刚刚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比发哥还帅的嘉辉哥,有无开心一点点?”
秋实愣了愣,然后用力点头:“很开心。”
“对嘛,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华嘉辉伸手帮他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不过,我不信你是因为’不小心’才出的意外。上次见就觉得你有心事。讲真,阿秋,你是不是失恋?”
秋实想起去年冬天的时候,自己还一本正经地跟对方强调“赌博不是好事”。结果自己一扭头就敢拿出全部来来跟徐明海赌。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秋实干脆大方承认:“是。我赌了一把,可局还没开始,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华嘉辉似乎很欣赏秋实的坦诚,他以过来人的口吻说:“输就输咯。在澳门,天天有人连底裤都输掉。可投海这种事却连最污烂的赌鬼都不会去做。只要人在,总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你这么年轻,人又醒目,道理要嘉辉哥教?”
话虽这么讲,可秋实却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本钱可以拿来搏。他想起徐明海,心中又是一阵巨痛。
“不聊讲这个了,”华嘉辉转而问,“之前吹水自己书念得很厉害,考试考得如何?”
“我没参加高考,直接保送广州X大。下个月1号开学。”
“去广州这么远?”华嘉辉愣了下,随即笑道,“也好。到了以后嘉辉哥找人罩你。你无脚蟹似的偏偏又靓仔,小心被人家欺负。”
那双神似徐明海的眼睛弯起来,让秋实不禁想起当年徐明海拍着胸脯跳着脚保证:“你以后就是这院儿的人了,胡同里有哥罩你!”
十年一梦,恍如隔世。
忽然,一个念头从秋实脑子里跳出来,带着近乎疯狂的诱惑力。
“嘉辉哥……”他心跳加快,嘴里发干,“我,我不想去广州了。”
“有书给你念都不念,”华嘉辉揶揄他,“怎样?还是放不下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他……他是男的。”秋实豁出去了。他不想编纂出一个子虚乌有的女朋友来作幌子骗人,不想永远都活在虚伪里,连一秒真实的自己都做不了。
话说出口,秋实以为会看到华嘉辉或惊讶或好奇的反应。
不想对方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问:“阿秋,原来你过得不仅仅是不开心,还很压抑很痛苦,是不是?”
鼻子狠狠一酸,连喉头都迅速肿胀起来。秋实想,除了九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无比直接地询问自己的感受。不像徐明海,他总是努力描述四年后那些触不可及的美好,却要彼此回避当下的苦难。
秋实坦白:“是。苦得想要忘掉一切,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办到。”
“那我能帮你做什么?”华嘉辉摊手,“我人都已经在这里了。想要什么,直接同我讲。而且讲的时候,想果别想因,想自己别想别人,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太好过。”
“果子,去国外见大世面长大本事,你跟徐明海不一样……”李艳东的话言犹在耳。
“嘉辉哥,”秋实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说,“我想你带我去澳门。”
这次对方倒是一副没想到的样子。
“我知道有很多内地人去那边打工。我英文不错,肯拼也肯吃苦。”秋实像是在经历人生中第一次面试。
“苦我早都吃过一遍。你要去的话,不用再吃第二遍。”华嘉辉想了想,问,“真不要去广州读大学?”
秋实坚定摇头:“不去。”
“为什么?”
“害怕。怕他会突然来找我,怕自己心软。怕这样的痛苦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阿秋,”华嘉辉笑,“你究竟是怕他来找你,还是怕他根本不来?”
秋实心头一震。
“好了,当我没讲。”华嘉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条条大路通罗马,你先同我去珠海,我找家专业的公司帮你做劳务合同。到澳门后,也不用你打工。没有高考成绩就先读一年预科,然后在澳大挑个你喜欢的专业。不管怎么讲,书还是要念的……”
秋实没想到对方居然在短短几秒钟内就为自己铺出一条笔直的大路来。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华嘉辉抬手打断。
“不用不好意思,没有你们一家,我18岁那年就客死他乡了。你这个大学,就当是替嘉辉哥念的。我手下人不少,但学历高有文化能真正帮衬上的却是寥寥。再两年,澳门也就回归了,到时当地的发展肯定会风生水起,正好是你我大展拳脚的时候。细路仔,有书读有钱揾,把日子塞得满满的,就不会再那么痛苦了。”
秋实轻轻点头,光是华嘉辉最后那半句话就足够了。
“我记得那一次陈哥他们喊你’果子’,这是你的细名对不对?”
秋实猜“细名”就是“小名”,便答是。“OK,你说之前输得一败涂地,那嘉辉哥现在就重开一局给你。”华嘉辉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句问,“细路仔,你告诉我,你是要继续当’果子’去广州念大学?还是要跟我去澳门作’阿秋’?这次你一定要想清楚再买定离手。”
半晌。
“嘉辉哥,我买定了,绝不后悔。”秋实清晰作答,“从这一秒开始,我不再是’果子’。我是’阿秋’,我要跟你去澳门。”
第84章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徐明海被困他奶奶家已有一周有余。眼瞅着距离秋实出发的日子愈来愈近,电话打回去却一直没人接,徐老板急得眼睛直冒血。
为了尽快让自己好起来,他非常配合地每天被大姑妈和奶奶轮番灌骨头汤。喝到最后,恨不得一张嘴,汤汤水水就要从胃里漾出来。
除此之外,退休前身为医院妇产科护士长的大姑妈徐智,愣是走特殊渠道给侄子弄了点“紫河车”来包饺子。而徐明海在得知自己吃的是什么馅儿后,直接吐了个昏天黑地。他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尾巴骨还没恢复,胸部倒可以产奶了。
这两天徐明海感觉稍好了些,最起码能自己下床走上几步路不再疼得冒冷汗,便要闹着要回家。不想刚颤巍巍地站起来,就被徐智一个二指禅撂倒在床。
“李艳东内退那事儿不是黄了吗?你现在回去,家里也没人伺候你啊!”
徐明海心急如焚,一个脑子劈成两半用。一半琢磨着怎么才能从大姑妈手里逃出生天,一半嘴上还得配合聊着:“什么内退?什么黄了?我不用人伺候。”
“你还不知道?”徐智一脸吃惊,随即感慨道,“李艳东这嘴是真严!我嘱咐她要保密,一切都得按照真的来,她就愣是连自己男人和儿子都瞒住了。是个干大事儿的女人!”
徐明海听着姑妈这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于是便央求对方把话说清楚。
“嗨,就去年秋天那会儿,你妈厂子忽悠一部分职工办内退。说什么效益不好呀,不想拖累大家呀……其实说穿了,不就是想给个三瓜俩枣的就把人扫地出门吗?所以我当时给你妈出主意,让她装病!”
“装病”俩字一落在徐明海耳朵里,一股凉飕飕的寒气顺着他的尾骨瞬间冲向天灵盖,然后脑子里“轰隆”一声,当场呆住。他结结巴巴地重复:“装……装病?”
“是啊!我给你妈弄了肝癌三期的诊断证明。虽说不吉利,可咱社会主义国家也不信那邪。”徐智眉飞色舞地说,“你妈拿着证明就去找领导死磕。说反正自己也活不长了,要么厂子里可怜她再留她几年,要么今儿就同归于尽!”
不用说,徐明海也能想到当时的场面有多惨烈。
“结果一路拖到现在,内退这波就算是躲过去了!”徐智竖起大拇指自夸,“我是帅才,你妈是将才,我俩配合起来可真是——苍茫大地无踪影,天兵天将难提防!”
“可……可我爸说看见我妈偷偷吃药。我妈……我妈她这半年也瘦得挺厉害的……”徐明海的舌头开始痉挛。
“傻孩子,那是我给她弄的特效减肥药。你见着谁们家癌症病人成天容光焕发的?”
“她还动不动就出汗,就跟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说你傻你还就流上鼻涕了,那是更年期闹的!”徐智哈哈笑完又开始叹气,“说起来,女人这一辈子是真不容易。年轻的时候每个月哗哗流血;等生了孩子好不容易快熬到头了吧,又开始自主神经系统功能紊乱。一茬儿接着一茬儿,永无宁日。”
徐明海听着姑妈絮絮叨叨的抱怨,整个人僵坐在床上,喃喃道:“这也太荒诞了……”
“谁说不是呢?这也就是我们女的天生抗造。要指着你们男的,人类早灭绝了。”
徐明海此刻毫不关心人类的未来,他只想大哭一场。可是他没时间去哭。他要去见果子,那怕是爬也要爬回去。他要亲口告诉对方,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就像俩人看过的那个什么昆汀的电影一样,太他妈黑色了,太他妈幽默了,也太他妈残忍了。
此时铃声大作,徐智抬起屁股去接电话,嘴里还念叨:“准是你奶跟街坊打麻将把钢镚儿都输光了,让我送钱去。”
徐明海见姑妈走开,立刻一个鹞子翻身。结果双脚沾地的同时,尾骨立刻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差点跪地上。可徐明海什么都管不了了,他咬着牙,愣是以某种强大的意志力,三两步蹿到门口,然后抄起奶奶的备用拐杖当成第三条腿,一路跌跌撞撞跑向街边。
这时不远处驶来一辆亮着“空车”的红色小夏利,徐明海拼命招手。车停下后他刚钻进车厢,徐智就从后方追杀而来。
“徐明海!你个小兔崽子——”
“师傅求求您快给油!”徐明海顶着一脑门子冷汗死命催促,“我妈惦记人家房子,非逼我娶街坊家的傻闺女!”
“什么?都1997了,怎么还有这种事儿?”司机一听就急眼了,“小伙子,坐好喽!大爷这就带你逃离包办婚姻的牢笼!”
就在徐智堪堪摸到车门的刹那,小夏利“噌”一下就冲了出去。眼瞅着身后的人影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徐明海终于放下心来。结果精神上刚一放松,疼痛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不是,怎么你家里人还舍得对你下如此狠手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疼得直接躺倒的人问。
徐明海只好继续胡编乱造:“我,我不乐意!不乐意他们就把我往死里打。重庆渣滓洞那些个刑讯逼供的玩意儿,一点儿没糟践全使我身上了。内什么,师傅,麻烦你再开快点……”
路上不堵车,小夏利畅行无阻狂奔着就到了纸鸢胡同。司机既热情又仗义,不但不收徐明海钱,还把他一路搀扶至院门口,道别前特地鼓励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徐明海谢过师傅,瘸着腿趿拉着鞋一步步往院子里挪。所谓近乡情怯,他所有熊熊燃烧的勇气都在看见南屋挂着的蓝色窗帘时灰飞烟灭。
徐勇的下岗,李艳东的所谓肝癌,那场哭笑不得的相亲,九爷的离去……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噎在徐明海的嗓子眼儿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果子开口说第一句话。
他想了想,还是先回到自己屋里,然后龇牙咧嘴忍着疼从铺底下掏出个小盒子来。
这里面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一台摩托罗拉的汉显bp机,花了将近3000块。专卖店的人说,汉显的要比数字的方便。想跟对方说什么直接告诉服务台,传呼小姐就会帮忙打成文字发到上面。
“说什么都能给发过去?”徐明海当时追问。
“能,只要别是既反动又黄色的就行。”销售猛拍胸脯。
除了bp机,还有一张薄薄的中国银行储蓄卡,里面存着整整两万块钱。徐明海拿着盒子走到南屋门前,抬手轻拍木门。
“果子,是我,我逃回来了。”
里面毫无动静。
“果子,我骨头上裂着一个大缝儿,呼呼往里灌风,可站不了太久。快开门!”徐明海无耻地祭出杀手锏。
谁知这下一用力,门吱呀呀就开了。他往里一探头,脑子顿时和这屋子一样,变得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墙上那张周莺莺和陈磊拍婚纱时照的四人“全家福”不见了。连同那个紧紧拉着自己的手,笑得腼腆又可爱的果子一起消失了。
桌子上的一摞摞高考资料和武侠也没了。很多时候,果子坐在那里挑灯夜读,而自己就歪在床上看金庸,谁都不打扰谁。
徐明海哆嗦着把盒子搁在一旁,伸手打开衣柜。这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一股子浓郁的樟脑味。那些他亲手给果子置办的四季衣裤全部失踪。
徐明海又不死心,又转身去拉书桌抽屉。他知道果子偷偷藏了很多小玩意儿在里面。比如俩人第一次去天坛公园时的门票,第一次吃肯德基时的垫盘子纸、从北戴河带回来的贝壳等等。可此刻,这蕴藏着俩人无限回忆的东西,统统不见了踪影。
徐明海这下彻底慌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屋。他于是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院子里,然后迷茫环顾这个自己生活了20多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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