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台阶有了,媳妇捅了陈鑫一下,后者也就不再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了。两口子紧接着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表示回去跟“老太太商量商量”就先一步走。
这顿饭吃得大伙儿喉咙里全都像肿起个大包,噎得难受。世间的事大都如此,人落一难,豺狼虎豹就闻着味儿来了。
回去的路上,李艳东跟秋实掏心窝子:“傻孩子,你干嘛答应得那么痛快?你是不姓陈,可法律上讲你板上钉钉是你磊叔的儿子!不用觉得当着老陈家的人直不起腰来。”
“房子和钱给出去,就不欠他们什么了。而且,”秋实低声说,“我一个人睡不了两间房,也花不了什么钱。”
李艳东叹了口气,拿出一个当家女人毕生的智慧来教育年轻后生:“你还小,不知道人这一辈子有多难。往后的日子里,上学、找工作、搞对象、结婚、生孩子……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长着嘴嗷嗷叫唤的王八蛋!哪一样不需要真金白银的往里填?”
徐明海突然插嘴:“不搞对象结婚生孩子不得了吗?”
“滚一边儿去!”李艳东没好气儿。
“阿姨,”秋实反过来安慰她,“钱……我以后能挣。”然后又加一句,“我哥也能挣。”
李艳东哼了一声,扔给亲生儿子一记白眼:“我指望徐明海?一看他就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我早看出来了!这儿子我就是给别人养的!”
徐明海觉得自己要是张嘴反驳,两头儿都不落好,于是干脆耷拉着脑袋假装听没听见。
到了晚上,秋实的身体后知后觉般感觉到了疲惫。他于是连澡都没洗,早早就上了床,脑袋一挨到枕头就把自己彻底撒入长夜。
徐明海冲完凉兑了盆温水,裸着上身钻进南屋。他拧干毛巾,拿在手里一点点蹭去秋实脸上的汗渍。这种照顾人的细致活儿他以前压根不知道怎么干,可突然间就无师自通了。
幽暗中,少年双眼皮上那两道漂亮的褶皱坍塌下来,便遮住了白日里四分五裂的目光。看上去依旧是漂亮安稳的样子。好像他们一起嘻嘻哈哈逛庙会,去北戴河吃海鲜只是昨天的事情。
灼人的痛楚在徐明海的胃里翻涌。他忍不住低头亲了秋实一下,然后拿着毛巾继续。擦到腰窝处时,那块猫爪形的浅疤露了出来。徐明海想,也许再过几年,这块印记就会彻底消失,可果子心里那道伤口的纵深,却需要用余生去养。
他仔仔细细把人从头到脚擦了两遍,然后起身放下蚊帐翻身上床。
秋实在睡梦中凭直觉把头扎进徐明海怀里,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熟悉味道让他无比放松。
徐明海搂着肌肤泛着隐隐凉意的人,发觉他俩最近都瘦得邪乎,骨头和骨头挨在一起,硌得生疼。黑夜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两人一起相拥睡去。
次日早上天光未亮,秋实就醒了。他近距离看着徐明海的脸发了会儿呆,然后用手指轻轻沿着对方五官的曲线和锁骨处的凹陷起伏。
不一会儿,徐明海就缓缓睁开了眼,然后小声问:“好不容易能睡个囫囵觉,这么早就醒了?”
秋实此刻再不用逼自己装大人样说大人话,只把头枕在对方的肩上,没头没尾道:“哥,以后我给你买车,买好车。比王祖贤舅舅的车还好。”
沉甸甸的少年心事让徐明海一阵鼻酸,他强迫自己笑着说:“行啊!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你给我签字画押,省得以后发达了不认账。”
“我还要给你买房。你爸妈一套,九爷一套,咱俩一套,都挨着。”
“有车有房有媳妇儿,我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徐明海抱紧秋实,两处硬邦邦的地方无可避免地贴在一起,如同血肉相连的两颗心,跳动着依偎着。
“还要一起去看千禧年奥运会的开幕式,去香港澳门旅游,咱们说好的……”
徐明海正全神贯注地听秋实一句一句描绘着他们的未来,胳膊就湿了。
秋实哭了。
从开始的抽泣逐渐变成呜咽,最后他用力抵住徐明海的肩膀,剜心剔骨地放声大哭起来。
为周莺莺,为陈磊,为自己和徐明海。为所有戛然而止的生命,为那些猝不及防的离别。
1993年,北京发生了很多事。
9月23日,萨马兰奇在摩纳哥的蒙特卡洛宣布,取得2000年奥运会举办权的城市是澳大利亚的悉尼。北京仅以两票的细微差距败北。
当晚,全体市民失望得想砸电视,而秋实和徐明海那个一起在北京见证奥运会开幕式的希望也因此落空。
12月1日,北京城区内正式禁放烟花爆竹。以至于鸡年的除夕夜变得静悄悄的,胡同里再没了响声震天的二踢脚和拖着长长尾巴的窜天猴。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很多事变得物是人非。但幸亏,他们还有彼此。
第63章你这人怎么这么保守啊?
周五放学,秋实坐车一路从学校来到位于西单小石虎33号的“民族大世界商场”。
这里美名其曰“商场”,其实就是国立蒙藏学校旧址改成的大卖场——以经营价格低廉的时尚服装鞋帽为主,各种流行的小玩意为辅。是那些手里闲钱不多,但又爱臭美的年轻人来西单最喜欢逛的地方。
秋实下了车,走到挂着绿底金字招牌的门口,然后随着人流艰难地往里挤。从去年正式开始实行双休日后,每到周末这里就沸反盈天的。
人群里的秋实比别人都高出一大截,条儿又顺,模样又出众,称得上是木秀于林。不时惹得姑娘们目光里的惊艳跳起,弹在他的脸上主动示好。只是被看的人浑然不觉,白瞎了阵阵的秋波。
而徐明海摊位前此刻正值卖货高峰期。他被迫舌战群儒。
“哥们,真便宜不了。我又不是老板,就一看摊儿的。给你便宜了,工资就没了。月底喝西北风啊?”——这是应付侃价的。
“姐,那一般的我就不给您推荐了。你看看这个,出口转内销的。”——这是碰上了挑剔的主顾。
“试不了,我这一亩三分地儿转身儿都费劲,怎么让你试裙子?”徐明海百忙之中连喝了好几口水,皱着眉,“妹妹,你要不拿一件去西口的公共厕所试吧。不满意再拿回来,我给你换。”
嗯……这是碰上要宽衣解带的了。
“帅哥,这不是有帘儿吗?帮我挡着点儿不就得了。厕所里人那么多,我要一不留神磕着碰着,你不心疼啊?”妹子嗔笑,“你这人怎么这么保守啊?”
徐明海翻了个白眼,心说哥哥我前卫着呢,说出来吓死你!偏这时,一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帮她挂帘子吧,你忙你的。”
三年前那次意外后,秋实向学校提出休学。班主任和年级组长知道他家的情况,再加上他跳过级岁数本来就小,休学一年也不耽误什么,便只要求“监护人”在申请书上就同意办理。
秋实左思右想,最后把“监护人”的帽子戴在了九爷脑袋上。
九爷愈发老了,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生活上也能自理,但糊涂起来不认人的时候越来越多。
秋实拿着申请书,鼓足勇气把事儿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越说动静越小,到最后几乎失声。可九爷却难得的清醒了,他把青筋凸起的手抚在秋实肩上叹了口气,不说不问,直接大笔一挥,认了这个“监护人”。
而徐明海也跟爹妈正式摊牌,说毕业后想直接下海挣钱。
对于自己儿子压根不是学习这块料,李艳东算是认了命。反正高中毕业在当时也是说过去的学历。东边不亮西边亮,保不齐徐明海就是个经商奇才呢?这么一想,她也就不较劲了。
徐明海有陈磊广州那边供货商的电话,后来联系上交代了情况,人家对方也唏嘘不已。看在后生仔孤苦伶仃的份儿上,同意把原来订的“做货”换成价值相当但相对低档些的“大货”。
货发过来,徐明海当时一个没本儿的未成年人,愣是敢开车带上秋实和成捆的衣服直接奔向海淀区各大高校门口,支起后备箱就吆喝起来开卖。
徐明海脸皮厚口才好长得帅,外加上身边杵着个负责收钱的衣服架子,一下就把周围卖毛鸡蛋和手套袜子的小商小贩比了下去。
摆地摊薄利多销,成本低,灵活性强,收益可谓是立竿见影。唯一的风险就是时不常被城管追着大街跑。以至于给俩人造成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连平时压马路见着个穿灰制服的都本能想溜。
“民族大世界”的买卖是居委会的几个大妈帮忙搭的桥。离家近,摊位费收得也便宜。虽然档次远远比不上曾经的隆福大厦,但给国家纳税,是正正经经的“个体户”。
此刻,“个体户”徐老板盼了一天,终于听见某位高三生的声音。他扭头见秋实背著书包出现在摊儿前,没好气儿的脸上立马泛起一层厚厚的冰糖渣子。差点把那位闹着要试裙子的妹子齁一跟头。
“今儿够早的,”徐明海接过对方沉甸甸的书包放在一旁,“没上晚自习?”
“嗯,老师开恩。”秋实说着,走进去弯腰拾起封门用的白布,一抬胳膊就挡住了妹子,随即里面便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都上棉服了?”秋实低头看了看地上刚到的货。
“看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雨,”徐明海说话间就卖出两件T恤,“一场秋雨一场寒,天也该凉了。”
这时赶巧卖饭的推着小车路过,徐明海赶紧招呼阿姨,又问秋实:“想吃什么?”
秋实老实不客气:“想吃肉。”
于是徐明海要了四个荤菜盒饭。
里面的妹子也终于换好裙子走了出来。她挺胸收腹道:“好看吗?”
“好看好看,仙女下凡。”徐明海忙着给人家付盒饭钱,头都没抬。
“切,”妹子把一记白眼还了回去,冲着秋实问,“你说呢?”
秋实认真点评:“挺有气质的,像“为爱痴狂”里的刘若英。”
妹子倒吸一口凉气:“哇塞!你可真有品位。我就喜欢刘若英,觉得她特文艺,特有范儿。”
徐明海赶紧就坡下驴:“那就穿着走呗!”
这话正中妹子下怀,她点头:“成,我就不换回去了,老板给个袋儿。”
秋实忙帮她换下来的裤子装好。妹子连价都没侃,十分痛快地付了钱,拎起袋哼着歌,走了。
“果子你可以啊,”徐明海端着盒饭说,“我以后就拿’刘若英’仨字儿当夸人的词儿了。这位干嘛的?唱歌的还是演电影的?”
秋实接过盒饭:“双栖。”
“懂了,一个人挣两份钱。”徐明海概括总结。
俩人正说着,外面淅沥沥下起雨来。看来天气预报没蒙人。
“民族大世界”没有顶,只有一小间一小间密密麻麻的平房。行人被雨一浇,没处躲也没处藏,立马四散逃窜,几分钟后便只剩一地泥泞。
“哎,老天爷真是见不得我挣钱。”
这边的下水系统历来堪忧,徐明海一面埋怨老天爷,一面非常有经验地在门口堆起沙袋,反手关门挂帘。刚刚还喧嚣扰嚷的市场一下子变得无比静谧,屋里也暗了下来,唯有雨声愈来愈大,渐有瓢泼之势。
买卖一时半会是做不成了,俩人于是找了些报纸铺在地上直接坐下。秋实打开四个白色塑料泡沫餐盒,杂乱的斗室立刻被饭菜的厚重香气填得满满当当。
“也挺好,咱能踏踏实实吃个饭。”徐明海把一次性筷子替对方掰开,蹭了蹭上面的毛刺,“上了一天的课,饿了吧?”
“嗯,下午就饿了。”秋实猛扒了几口饭,然后啃着红烧鸡腿,笑着说,“徐老板真大方,盒饭都四个四个地买。”
徐明海只瞅着狼吞虎咽的人发愁:“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再这么长下去可怎么是好。”
秋实抬起头拿油乎乎的嘴快速亲了徐明海一下:“那你就叫我哥,我疼你。”
徐明海无端端红了脸。这孩子,真讨厌!
“哥,”秋实往嘴里继续送饭,“今天老师跟我说了报志愿的事儿。”
“这么早?”徐明海问。
“我以前跟她提过大学想去广州上,今年正好学校有X大保送的名额,所以陈老师就跟我聊了聊。”
徐明海心中一跳:“你怎么想的?”
“现在的情况……毕竟跟以前不一样了。”秋实吃饭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你这摊儿生意挺稳定,离家又近,叔叔阿姨也放心。而且,我要是在北京上学,就可以申请走读,照顾九爷也方便。”
那就是不惦记去广州了,徐明海认同地点了点头。
九爷比起三年前,健康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恶化着。去医院看,大夫说,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老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蕴含着无力回天的惆怅。人要是不死不老多好?永远年轻,永远相爱。
神悯世人,不见白头。
吃着吃着,秋实一不留神把鸡腿骨头掉身上了。
徐明海不由得“啧”了一声,说了句“真是个漏嘴巴”就放下盒饭帮对方把外套脱下来。结果一抖落,从兜里掉出几个小小的塑料包来。
徐明海捡起来一看,傻眼了。
“不是,果子,你这,内什么,哪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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