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征听了以后噌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用肚子狠**开课桌,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但由于今天“大王”周淼没来,吴征并没有真冲过来。
“你以为你们还能在咱班称王称霸啊?”这时有人大声喊,“还二王呢?切!”
吴征当即愣住,似乎没料到三年级五班的改朝换代就发生在瞬息之间。他的脸通红,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像是被塞进一个心脏起搏器。
“你么什么意思?!”
“依我看,秋实才是大王!”还是那个人喊,“人家学习好胆子大,昨天还给咱班挣了光!你们说对不对?”
随即,这个提议就得到了大家伙儿的一致认可。当男生们看到吴征的脸色由红转青继而变成了一片惨白,以为他马上就要按捺不住冲过来再度夺权的时候,上课铃响了。
数学老师抱着随堂测验的卷子走进来,全部人立刻回到了座位上。小学生们的庙堂之争,至此暂时偃旗息鼓。
下课的时候,秋实拿到了昨天他交给冯晓晴保管的书包,然后听她小心翼翼地问:“秋实,你要当大王吗?”
“我不当,”秋实下意识模仿徐明海的口气,“傻了吧唧的。”
冯晓晴像是松了口气,然后笑着说:“嗯,我也觉得挺傻的。”
秋实这时打开书包一看,东西一点没少,还多了个画着大奶牛的盒子。上面印着一串单词。milk,他认识其中一个。
秋实于是抬头问:“这是什么?”
“巧克力。我在少年宫合唱队的好朋友给我的。”冯晓晴补充,“是她舅舅从外国带回来的。”
“人家送给你的,我不要。”秋实把东西拿了出来还给冯晓晴。
“哎,我那里还有好多呢。而且我妈说我再吃的话,牙就要被虫子啃光了!”
冯晓晴说完便冲着秋实长大了嘴,只见里面好几个黑黢黢的洞,是怪吓人的。
秋实想了想于是谢过她,把巧克力又装了回去,打算过会儿一起拿给徐明海。
“你们昨天下午到底干嘛去了?”冯晓晴挺好奇。
“我告诉你,但你千万别告诉别人。”秋实没瞒她,“我们去天坛公园了。”
“那你喜欢那里吗?”冯晓晴眨着眼睛问。
“喜欢,”秋实点头,然后嘴角忍不住上翘起来,“特别漂亮。”
“这样啊……那这礼拜你干脆跟我起去少年宫得了。”冯晓晴发出邀请,“那里比天坛还漂亮呢!”
“少年宫是干嘛的?”
“就是小孩儿在一起唱歌跳舞、画画练书法什么的地方,特好玩儿!在景山公园,皇上也挨那里待过。”冯晓晴补充说,“故宫后面儿那一片就是,全是大宫殿,离着咱们学校不远。我让我爸周三下午送咱去,完了有人送咱们回家。”
大宫殿三个字让秋实对那个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于是又跟冯晓晴打听了一下需不需要交钱什么的,便点头道:“那我回去跟我妈商量一下。”
秋实本来还想叫上徐明海一起,但昨天那档子事儿一出,他已经成了重点监控对象,别说景山了,院门都出不去。无奈,秋实最后只能替自己向周莺莺申请跟同学出去玩。
北京市少年宫是当时所谓“精英儿童”的聚集地,靠财政拨款,有路子或者有特长的孩子才有机会去“接受培养”。周莺莺觉得能跟同学去开开眼也挺好,便再三嘱咐秋实要乖一点,晚饭前一定回家,最后又塞了几毛钱给他。
于是星期三中午放学后,冯晓晴他爸就骑着一辆宝蓝色的铃木AX100,一前一后驮着俩孩子,从学校出发,一路往景山公园驶去。
他们迎着微风向北出发,继而向西,路过平安里、北海、什刹海。骑了十分钟后,再向南一转,渐渐的,一片气势辉煌的古建筑群便逐渐显露出来。
到了近前,只见这里东、西、南三面分别各竖着一个四柱九楼式的巨大牌坊。挂着“北京市少年宫”牌匾的大门,黄琉璃瓦庑殿顶、琉璃重昂五踩斗栱、在弥天大雪似的的柳絮中静默伫立。
下面是一帮成群结队的小孩子,正在厚重的朱红围墙下踩着彼此的影子追跑打闹。一时间,叽叽喳喳,笑声震天。
秋实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发傻。直到冯晓晴从摩托车前面蹦下来拽他,他才反应过来。赶紧下车跟大人道了感谢然后挥手再见。
“走,”冯晓晴颠了颠肩上的背包,笑着跟秋实说,“我带你进去。”
第23章舅舅
少年宫所在的寿皇殿建筑群始于明朝,规制上仿了太庙。如果站在景山山顶向北望去,依次可见寿皇殿、寿皇门、地安门,鼓楼——堪称是一条完美笔直的北京城中轴线。
秋实被冯晓晴领着,从桥洞子似的宫门口一路跑了进去。这里面是个开阔的广场,更多的小孩子聚集于此。
再穿过一道门后,冯晓晴便立正站好,拿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主持人的派头和口吻来一一介绍:这是碑亭、那是东西配殿、衍庆殿?、绵禧殿等等。
这些形制复杂,色彩明艳的建筑让初来乍到的秋实同学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的。
“喏,那个就是寿皇殿!”冯晓晴指着中间一座被汉白玉石栏围着、黄琉璃筒瓦重檐八角攒尖顶的建筑,语气骄傲地说,“我们平时就在里面唱歌。”
在这里上课的感觉跟在学校完全不一样,秋实因此产生了一种澎湃的神往。紧接着,他便跟随冯晓晴,绕开院中一棵棵苍翠润泽的参天大树,跑上高高的石阶,迈过门槛,一同进到寿皇殿内。
这里面空间很大,朱红色的柱子粗得一人抱不过来。屋顶高得吓人,秋实使劲仰头望去,上面全是一个个描着美丽花纹的蓝绿色正方小格子。
“你坐这儿,”冯晓晴指了指放在门口的一排小凳子,补充道,“家长有时候也会在这里等着,没人轰你,放心。”
说话的功夫老师就来了。她拍手召唤了一阵子,男孩女孩们便呼啦啦地跑过去,排排站好。
秋实于是就像冯晓晴嘱咐的那样,拿着俩人的书包,乖乖坐在门口的一排凳子上看着他们。
此时,午后的阳光从南边洒进大殿里,把秋实暖暖裹住后便扑向了老师和孩子们。打眼看去,谁的身上头发上都是一层柔情似水的金色。
“同学们,上周咱们学习了“送别”这首歌曲,今天咱们先来重温一遍。”她边说,边轻轻抬起胳膊伸出两只手来,示意道,“1、2、3。”
孩子们于是非常配合地咧开嘴,统一跟随着节奏,左边歪一下脸,右边侧一下头,开始了今天的练习。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男生和女生纯真的童音叠在一起,有种浑然天成的美。秋实坐在那里,情不自禁地也跟着一起哼唱。然后他唱着唱着,不由得想到如果徐明海也站在那里的话,是决计不会老实的,肯定要搞出些不同寻常的动静来方才罢休。秋实于是又想起了他的那个“浪奔~浪流~”,便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好,”负责指挥的老师双手一握,“歌曲都会唱了,那咱们今天就来分一下男女生独唱的部分。来,冯晓晴,”老师示意道,“你唱第一段。”
秋实见自己同桌要独唱,便双手托腮地看着她。
冯晓晴不负自己“音乐课代表”的名号,把“长亭外,古道边”唱得真挚又动情。
老师显得很满意,接着点名:“高洋,你来男生部分。”
被唤作高洋的男孩子生得浓眉大眼极为喜庆,但开口高声唱了几句后,就被老师打断了:“情绪太欢快了,这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螺号”不一样,“送别”是首描写分离的歌曲。来,同学们……”
老师面向大家,耐心解释:“咱们一起来想象一下。在一条小路的尽头有一个孤零零的亭子,你和你最好的朋友就站在那里。你们脚下踩着的小草和远方的天空是一个颜色。这时,微风吹动柳树的枝条,带来隐约的笛子声。太阳快要下山了,夕阳落在起伏绵延的群山上。你们马上就要分别,各自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坐在一旁的秋实不知道别人听了这段话是什么感受,反正他已经不由自主地代入了自己和徐明海。
孤亭窄路变成了胡同口,周莺莺不知道为什么要带自己回屯子。他不肯走,徐明海也不让他走,俩人拉着手死活不放。但什么办法都用尽了,终究还是要分别。这时,“刘海儿”和九爷都来送他。而自己就这么被拽着一步步往外走,不管他怎么回头张望,最终还是谁都看不见了。
脑子里栩栩如生的画面让秋实眼眶陡然一热,于是赶紧拿手背把眼泪往耳朵边上赶。
“好,高洋,你再来一遍。”老师说。
高洋同学一脸迷茫再度开口,听上去却比刚才更激昂了。老师叹了口气,于是换了个男生,但效果依然不好。
“老师!”这时冯晓晴突然举手,然后往门口一指,“您能让他试试行吗?”
同学老师纷纷侧身歪头看去。
秋实没想到自己莫名成了大家的焦点,保持着擦眼泪的姿势愣在原地。
“您让他试试吧,他声音特好听!”冯晓晴说,“是我春风二小的同学。”
也许是秋实腮边晶莹剔透的泪珠打动了老师,让她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大段的抒情没有对牛弹琴,便接了冯晓晴的茬:“小朋友,你会唱这首歌曲吗?”
秋实见老师提问,赶紧把手里的书包放去一旁,站起身来起:“会,这是电影“城南旧事”里的歌儿。”
“那能请你唱一遍吗?”老师的语气很温柔,“让我们听听。”
秋实站在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着一群陌生的人,本来不想开口。可他又想,要是换做徐明海肯定不会“跌份”的。何况,面前这个很和气地老师说“请”,这个庄重的字眼还从没有大人跟自己说过呢。
于是秋实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深吸了一口气,唱了出来。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
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
惟有别离多。”
男孩子未变声的童音清亮婉转,袅苒飘渺,带着说不出的伤心。像是腿上绑着梅花七星哨的鸽群,从低空掠过,央央琅琅,兜兜转转,就是不肯展翅离去。
老师的眼眶渐渐湿了,像是想起了一些人和一些事。她于是重新分配了段落。冯晓晴一段,秋实一段,再由全体孩子合唱。然后她拿起一只金属色的口琴,吹起了前奏。
这是一个美好极了的下午,随着老师把口琴抵在唇边后轻巧起伏的手势,美丽的哀愁便有始无终地飘荡在年代悠久的大殿内。秋实就这么和大家站在了一起。有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早已是其中一员,每个周三的下午都是这么渡过的。
活动结束的时候,冯晓晴显得很兴奋,主动问老师能不能也让秋实加入合唱队。秋实听了心里难免一阵激动,但随后他就敏感地察觉到了老师流露出的为难。
这种为难,秋实经常会在周莺莺的脸上看到,这令他非常有经验地先一步拒绝掉了这个充满诱惑的提议。
冯晓晴见老师走远了,立刻开始埋怨秋实:“参加合唱队可好了!咱能出去比赛,还能给访华的外宾唱歌,为国争光。你学习那么好,干嘛非说没时间?”
秋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在大家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子冲他们跑了过来。秋实听冯晓晴介绍说这就是她最好的朋友——江爱芸。
“你就是秋实啊?”她笑着说,“冯晓晴可老跟我吹你。”
秋实跟她打过招呼,算是认识了。
“江爱芸他爸送咱们回去,”冯晓晴比划,“她家有小汽车。”
“我爸今天有事儿,让我舅舅来接咱们。”江爱芸补充,“不过,他也有小汽车。”
秋实没坐过小汽车,他只坐过大公共还有大火车。于是他跟在两个女孩子后面一路往外走,一边听着她们叽叽喳喳聊着各种奇怪的话题,一边脑子里还回味着刚刚在大殿里唱歌的画面。
三个人出了宫门便径直往景山后街走去,还过多一会儿就见迎面走来一个高个儿男人。他穿着市面上不多见的西装外套,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
“芸芸!”他朝这边挥了挥手,然后跑了过来。
江爱芸见了他,立马叉腰仰脸做撒娇状:“舅舅!我好想你呀!”
只见那人不买账似的轻哼一声,继而笑道:“想我?我看你是想吃大户儿了吧?说,咱奔哪儿?”
“嘿嘿,那就带我们去三宝乐吧!”江爱芸老实不客气地提出要求,然后见对方一口应承下来,便给他介绍自己的小伙伴,“舅舅,这是冯晓晴,这是秋实,都是我的朋友。”
“叔叔好。”俩人礼貌地喊人。
“你们好。”男人笑了笑。
但随着他的眼神从冯晓晴身上落在秋实脸上的时候,笑意便像是遇冷的白油,一下子凝固在了嘴角。
第24章逢强智取,遇弱活擒
平整的青砖步道上,一大三小沿着洋槐树的阴影慢慢往前走。
秋实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似乎总能感受到江爱芸舅舅不时投来的目光。?可每每追着看回去,对方就立刻收回了眼神,直视前方。最终,他们来到了一辆黑色的奔驰W126S旁边。
gu903();尽管秋实一个小孩子不懂车,压根不明白它价值几许,但也能看出这嘴长屁股扁的家伙笔杆条直,气派非凡。一下子就把街上跑着的那些圆滚滚的小面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