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莼老师在一边气得都快哭了。而周围已经有其他男生在蠢蠢欲动,一个个儿撸胳膊挽袖子都打算往上爬。是啊,再拘着,风头都快让徐明海抢得渣儿都不剩了。
“我看你们谁敢上去?!”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曹云凤此时身先士卒,一声狮子吼拨云见日,力挽狂澜。果然要比年轻老师镇得住,顿时让这一帮打算有样学样的五年级学生停住了脚步。
这时有个好样儿的,扯着脖子冲曹云凤喊:“曹老师,徐明海都滑了,您就让我们玩儿一会儿吧!”
“他是他,你是你!”曹云凤上前一步,狠狠拧住这孩子的耳朵,“他不学好,你也不学好?!你是不是也想被请家长?”
这时,还没等大家伙儿消停下来,就又有人喊上了:“哎!徐明海上铁索桥了!”
大家立刻看去,只见徐明海展开双臂保持平衡,整个人晃晃悠悠的,正走在一条离地2米多高的吊桥上。
陶然亭里的这座铁索桥闻名遐迩,基本算是北京孩子最早开始较量技术和胆量的练武场。长度总共20来米用来连接大小雪山,没有护栏,桥底由一块块木板组成,十几厘米的空隙从上往看下去,足以吓哭胆小的小孩。
徐明海自打会走会跑就被陈磊带着来这玩儿,铁索桥上的每一块木板就跟长在他脚底板上似的,端的是艺高人胆大。
他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撺掇别人:“同志们!为了党的事业,为了最后的胜利,冲呀!”
这是“飞夺泸定桥”里的句子,前几天才学过的课文。经由徐明海这么具有煽动性地一喊,很有一股“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的气魄,勾得某些男孩子心痒难耐。
转眼间,徐明海就再度登顶。
而老师们见他此刻一副伟人般的骄傲神态,气得简直要当场心脏病发。
“是不是我兄弟?是不是我铁磁?”徐明海伸出手来挨个指了指班上几个要好的男生,招呼道,“明年可就没有咱春游的份儿了!”
底下的人急得抓耳挠腮左顾右盼。就当他们在出风头和挨臭骂之间难以抉择的时候,桥上突然又惊现一个身影。只见他站在桥边,学徐明海伸开胳膊,轻轻踩在颤巍巍的木板上,正试探性地向前走去。
“妈呀,是秋实!”有人叫唤了一嗓子。
“谁啊?几年级的?”众人纷纷打听。
“三年级的!第一天上学就把三水眼睛封了的那个,倍儿狠!跟徐明海一个院儿。”有消息灵通者赶紧汇报。
这下,五年级的孩子算是跌面儿了,下不来台了,后悔了,只恨自己没有早他一步冲上去。而比他们更后悔的是曹云凤,打死她也想不到拦了五年级的半天,最后居然是自己班的学生跑了上去,而且还是最近一直表现得非常好的秋实。
这铁索桥踩上去就晃悠,让人看了眼晕心颤。秋实以前八成也是没走过,毫无经验,这要是一个不留神摔下来,不擎等着家长来拼命吗?
曹云凤于是赶紧拉着张莼和另外两个老师一起跑到桥下,她们伸出胳膊来冲着上面喊道:“秋实,你赶紧给老师下来!老师接着你!”
秋实毫不理会,全神贯注,保持平衡,一步步地往前走。
徐明海也没想到第一个跑上来的会是秋实。他看着对面的人一往无前的倔强神情,只觉得一股子豪气干云的劲头瞬间冲破天灵盖。什么叫打仗亲兄弟?这就叫啊!
“秋实!你给我下来!立刻马上就现在!”曹云凤见劝说无效,彻底暴走。
秋实已经走到了接近铁索桥中间的位置,此时突然身形不稳左右猛晃一下,吓得曹云凤和另外俩个女老师都是一哆嗦。
“你们别捣乱分他心,让他自己踏踏实实走过来!”徐明海看到秋实一晃,心里也跟着狠狠一跳,此刻连大小都不顾了,都敢呲儿上老师了。
于是老师们统一保持着伸着胳膊的姿势。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六只眼珠子集体粘在秋实细细的胳臂腿上,随时保持援救。
“果子!加油!”徐明海看着越来越近的秋实,大声给他鼓劲儿,“加油!”
底下高年级的学生见一个三年级的小豆包居然这么狂,于是也跟着徐明海一起给秋实加油。这一下,连带着三五班的大部分学生都骄傲了起来,纷纷跟周围人介绍:这我们班的!
在秋实还差着终点一个木板的距离时,徐明海冲他张开了双臂:“果子!给哥蹦过来!”
随即,秋实便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整个人直直地栽进了徐明海的怀里。
底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连老师们都松了口气。
徐明海抬起手,拿袖口把秋实一脑门子密密实实的汗擦干净了。然后将人揽在胸前,大马金刀地坐下后,愣是有种身在华山之巅的感觉。
“准备好了吗?”徐明海贴着秋实耳朵问。
“准备好了。”秋实连磕巴都没打。
“不光这个,咱滑下去可就得挨罚。”徐明海重申。
秋实扭头看了他一眼,同时用力地点了点头。
徐明海满意了,他大喊一声:“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然后一用力,便抱着秋实一起从雪山顶上滑了下去。
呼呼的风从领口裤腿里灌进来,贴着肉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底下同学的欢呼、老师的怒喊、花草树木饱和的色彩,天空无边的湛蓝,以及子弹一样不停往脸上撞击而来的柳絮。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被遥控器按下的录像带快进画面,充满了不真实。
俩人第一次体会到了一起急速坠落的快感。
第19章洪湖水浪打浪,一代更比一代狂
“你俩再给我跑啊!滑啊!上啊!冲啊!”
公园一隅不断传出阵阵怒斥声,和四周鸟语花香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游人被这高分贝的咆哮声所吸引,纷纷掷来好奇的目光。一看原来是老师做茶壶状正在骂学生。而这俩孩子虽然都是一脸的大无畏,但每被骂一句,身子就下意识哆嗦一下,十分逗趣。
这时,有俩男的路过。其中一个隔岸观火了一阵随即发表高见:“现在这帮小崽子可真没法弄,净让大人着急生气。”
他身边的人立马笑着拆台:“得了吧,谁小时候没淘过?你丫当年拿弹弓打家雀儿,结果手潮把人眼睛给打了,最后被人攥着自行车链条追着跑了好几里地,忘啦?”
“你要不提真就忘了!”那人哈哈一笑,然后看着其中的那个高个儿男孩,感叹道,“洪湖水浪打浪,一代更比一代狂!”
说完后,俩人笑着越走越远。
“还为了胜利,向你开炮?!”曹云凤这厢继续连珠炮似的发问,“你还有脸拿自己比战斗英雄?那老师是什么?是美帝国主义、日本鬼子、国民党还是阶级敌人?!啊?你说啊!”
徐明海低着头用脚尖使劲碾地,心说我这不就是过过嘴瘾吗?曹云凤不亏是当语文老师的,抠字眼抠得那叫一个有的放矢。
曹云凤见徐明海非暴力不合作,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于是便掉转炮火,开始尝试瓦解敌军联盟。
她换了一副口气,显得慈眉善目,苦口婆心:“秋实啊,老师看得出来,你是老实孩子。只因为和徐明海住在一个院儿,所以就受到了一些非常不好的影响。有一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现在可能还不太明白,老师给你用大白话解释一下。意思就是挨着金銮殿,就长灵芝草;挨着茅房,准长狗尿苔。懂了吗?你想当灵芝草还是狗尿苔啊?”
秋实想了想缓缓抬起头来,然后小声说:“徐明海不是茅房。”
噗嗤,徐明海直接乐了出来。
“老师这是比喻!!!”曹云凤全部的力气在这一刻彻底消耗殆尽,她单手扶额,顺便整理了一下已经乱得不成样子的头发,喘息道,“行了,我还得去看着别的同学,现在没工夫跟你们置气。今天不许你们和同学一起春游了。你们跟着司机师傅去车里等着,下午一起回学校。你俩不一个院儿的吗?我晚上直接带着你们去见家长,把今天的情况好好跟他们说说,看接下来是不是直接办退学送工读学校!”
说罢,曹云凤就把站在远处兀自抽烟的司机喊了过来。交代清楚后,便让他领着俩人去往公园东门的停车场。
路上,秋实小声问徐明海:“真的会给咱们送工读学校去吗?”
“她那是吓唬你呢,这话我都听了好几年了,最开始说要警察叔叔抓我关进监狱,这几年实在圆不回来了,才改的工读学校。”徐明海老神在在。
秋实踏实了,然后咧开嘴忍不住回味道:“大雪山真好玩儿,可惜就玩儿了一次。”
“下次让干爹再带咱们来!”
出了公园东门,俩人便被押解上车。第一次坐大公共不用抢座儿,徐明海还挺美,拉着秋实占领了最后一排。
师傅在前面的驾驶位坐了一会儿,就有别的车的司机过来喊人。于是他走过来嘱咐道:“你俩老老实实在车上坐着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叔叔,您忙您的,我俩给您添麻烦了。”徐明海挺客气。
师傅听了觉得孩子倒是挺懂事儿,便踏踏实实地下了车,和老哥儿几个在公园门口凑一处抽起烟来。
徐明海这时突然想起来什么,他转头问秋实:“哎,果子,你包儿呢?”
“我让冯晓晴帮我拿着来的,应该还在她那里。”
徐明海捂住肚子:“我都饿了!”
“那你包儿呢?”秋实反问。
“扔车上了,里面的东西来的路上就吃光啦!”
“那么多吃的,你都吃了?”
“跟弟兄们随便分分就没了。”徐明海伸着脖子看了看外面聊得正欢的司机们,心里掂量了一下,突然开口道,“果子,咱干脆跑吧!”
“啊?”秋实愣住,“跑去哪儿?”
“我兜里还有3块钱呢,哥带你找地儿玩儿去。”徐明海拍胸脯,“然后咱自己坐大公共回去,我认路。”
饶是秋实对徐明海一贯无条件信赖,这会儿也听出来他摆明了是在作死。
“不行吧?”
“这有什么不行的?嗨!你得研究大人们的心态。”徐明海给秋实洗脑,“你看啊,今天这事儿要是咱老老实实哪儿都不去,回头曹老师和张老师一去咱院儿,我就得挨打,你也得挨说,写检查。可要是咱们因为怕受到迫害,离家出走,性质就变了。他们准得着急上火然后相互厮杀一番。咱只要盯着时间晚点儿回去,我向你保证,家长和老师肯定哭都来不及,就不跟咱较真儿了。这就叫……叫……”徐明海想了想,“对,叫逢强智取,遇弱活擒。”
秋实听了这话,只觉自己脑子里立刻响起曹云凤的咆哮,你就听徐明海的吧!你俩迟早一起上工读学校!可最后他说出口的却是:“我也有钱,早上我妈给我的。”
秋实说着就伸手把1块钱的毛票掏出来,全部塞进了徐明海的手里,又问:“咱怎么出去?窗户和门都关着呢。”
“看哥的!”
徐明海嘱咐秋实去盯着司机,然后一下就蹿到后车厢门的位置。他把两只手伸进胶皮的门缝中,歪着身子使劲一拉,半扇车门立刻向里折叠在了一起,闪出一条生路。
徐明海这时紧忙冲着秋实做了个手势,俩人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来。
他俩双脚甫一沾地,甚至来不及品味空气中自由的芬芳,便像被人追杀一样朝北疯跑而去。跑了大概有一站多地,才停住脚步。
徐明海扶着树弯腰一阵急喘,扭头向来的方向望去,见没人追来,终于放下心来。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抬头一看,前面路口正好有个卖冷饮的老奶奶,于是叫上秋实走了过去。
“麻,麻烦您给来俩北,北冰洋,就在这儿喝。”徐明海一边叨气儿,一边递去三张褐色纸币。
对方接了,然后从盖着白色棉被的小车里拿出两瓶冰镇橙色汽水。用起子一开,铁皮盖子应声掉落,两股凉嗖嗖的白气从瓶口喷薄而出。
俩人抓起这冰手的瓶身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根本不理会人家“慢点喝,别炸了肺。”的好心叨唠。
顷刻间,玻璃瓶就见了底。随即,两个蕴含着浓郁橘子味的嗝儿,就从他们各自喉咙深处惊天动地传了出来。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乐了。
徐明海把瓶子还了,然后跟秋实比划道:“走,老师不让咱们和同学春游,咱就自己游。我就还不信了!”
秋实也兴奋起来:“去哪儿?”
“这里应该离着天坛不远,”他扭头问人,“奶奶,跟您打听下,天坛是往东走吧。”
“对,过了天桥就是公园西门儿,走着也就十来分钟。”
“带你去天坛,”徐明海冲着秋实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并语气骄傲地说,“那可是过去皇帝祭天的地方!”
第20章爱你恨你,问君知否?
徐明海和秋实在春日正午的暖阳里一路向东走去,果然只溜达了十几分钟,就来到了天坛公园。
秋实生平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皇家风范,只觉眼前这个城门似的高耸建筑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雄伟庄严。他忍不住跑过去,摸了摸朱色大门上那一排排像是镀了层金似的大门钉。
徐明海去买票,然后高声喊秋实过来测身高。卖票的亭子边上立着标注着厘米的标尺,俩人走上前去量了量,都已超过了免票的身高界限。而徐明海更是逼近1米5大关,差一点要按全价买。最终俩人花掉五毛钱,拿到两张儿童票。
等过了检票的地方,秋实把这两张淡蓝色的薄薄纸片小心地放在了兜里。然后他看着眼前陡然空旷起来的视野,莫名就产生了一种自己变成了小蚂蚁的奇妙感觉,于是便央求徐明海给自己讲天坛的故事。
徐明海正经东西没有,只好捡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野史故事来添油加醋。
“相传有一天皇帝老儿吃完了晚饭来这边儿遛食儿……你问我皇上晚饭吃的什么?那肯定得是白魁老号饭庄的烧羊肉、还有炸得焦焦脆脆的馒头片儿使劲蘸芝麻酱撒白糖,最后还得拿西红柿疙瘩汤溜个缝儿。哎,你先别打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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