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秀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说这话的时候朱缨完全忘记自己还扶着姚秀的师父。老人家捋了捋胡子,长长的胡子下不知是何表情。他语气平和,仿佛是她的长辈,慈祥而温和:“朱家娘子呀,老夫看你心事重重,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朱缨这才明白过来,忙把老人家扶去坐着,自己候在旁边,回:“不是什么……大事。”
“是吗?”老人笑道:“那不妨与阿秀说说,他定能给你指路。”
这老头分明就看出来她的心事了。
朱缨没能接上话茬,孙思邈倒也不在意,他本来就没打算要朱缨接话。姚秀那小孩心思弯弯绕绕的,以前喜欢婉儿的时候憋着不说,一天到晚跟人屁股后头学药理,又不认真学,非装出个傻子模样,让婉儿操着心教他。后来婉儿死了,他就跪在花海里,一遍一遍重复说给婉儿听。
婉儿都没了,还说什么呢。
好在这次他开窍得早,不声不响连人都带回来了。就是外邦女人到底不是大唐人,孙思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巧龄那丫头倒是很信得过,说这朱缨是个好人。
当看见她一步步爬到这块地方,孙思邈就确信,这确实是个挺不错的姑娘。大半夜能爬这里的除了姚秀没旁的人,她能爬上来,也说明姚秀的话她是记在心里的。
“傻孩子啊,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实在不知道怎么走的时候,不妨问问你的心。不要太顾及他人,问问你自己。你不是为他人而活,你是为你自己。我想,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朱缨没有回答,孙思邈更为确信她肯定是有了计较,只是在不停的权衡中迷失方向。
“缨娘,你心里既然有了答案,就不必过于顾及他人了,按你想做的去做吧,阿秀在等你。”
朱缨忙爬起身。
她不回去了!
什么回去的方法,统统见鬼去吧!她要把那个混账布置的炼成阵统统摧毁,阻止她残害大唐百姓,断绝她回亚美斯多利斯的路!雷金纳德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她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作者有话要说:我输了
☆、昨日誓言·第一回
朱缨假借毓焱身份回来的那天,正好阿麻吕也到了长安城。阿麻吕进门的时候看见长着毓焱模样的金发女人和长着朱缨模样的黑发女人,顿时怀疑自己得了什么幻觉,把这俩人的脸给互换了。
毓焱乐滋滋地跑了出来,拉着阿麻吕的手转圈圈:“二师伯,您回来了!听穗九师伯说您和大师伯找到了方法,是真的吗?”
阿麻吕大惊:“阿焱?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那个黑发的是谁啊?”
毓焱笑嘻嘻道:“二师伯也被吓到了吧?阿焱一开始也被吓到了呢,那位是阿缨姐姐呀。”将脖颈下方的刘海掀开,小姑娘显然非常满意阿麻吕的反应,指了指那并不太明显的连接处,道:“这是假发,做得跟阿缨姐姐的很像吧!”
像,就是黑发的师侄变成了个外邦女人,忒是吓人。
朱缨起身行了个礼。
阿麻吕吓得连家乡话都出来了:“こんにちは。”
朱缨愣了愣,回道:“Howdoyoudo…?”
二人暗道这桥段好眼熟啊根本听不懂对方的话,围观的姚秀乐不可支。
“阿秀,你现在怎么样?”阿麻吕没有废话,直接坐到姚秀身边,把已经起身行完礼准备让位的姚秀给按回席位上,扫开桌上的茶碗给他号脉。姚秀倒是一派自然,仿佛在说旁人的事儿一般,“略有加重,其余一切如旧。”
阿麻吕脸色铁青,“你还说,闹什么闹,在万花老老实实呆着不行么?”
姚秀坦然一笑:“那可不行,秀的身上是有使命的。”
阿麻吕没好气地给朱缨扔了个眼刀,朱缨垂眸正要道歉,被毓焱给制止了。
毓焱的眼睛闪着光,笑吟吟的:“穗九师伯不希望听见您道歉呢。师伯,您说对吧?”
姚秀给毓焱点了个赞。
“阿缨,比起道歉,我更希望你把方才说与我听的事儿,告诉二师兄。放心,周遭没人,你尽可大胆说。”转头又劝自家二师兄,“二师兄,您且听她说说吧。”
朱缨信得过姚秀的耳力,这些练武功的人,五感和她这种普通人的根本不是一个水平。
“我知道那个人要做什么了。”朱缨停了下来,下一句“我想和姚秀一起阻止那个人”她根本说不出口。
阿麻吕并不知道朱缨要抓的是什么人,他只是听姚秀说她有一个追捕犯人的任务。可不管是什么任务,都不应该拿姚秀的性命开玩笑才是啊!嘴里挂着的那句“你凭什么拿阿秀性命去完成你的任务”在说出口前,就被朱缨接下来的话给塞了回去。
她说:“如果放任雷金纳德,全大唐……不,全世界的人,都将成为她养的牲畜。”
“你说什——”
“所以姚秀才答应我,离开万花谷。”
他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话当真?”阿麻吕面向姚秀提问。
“当真。”
本以为自己会唧唧歪歪一大堆教训姚秀,这下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姚秀向他笑笑,他只能收了手,药枕丢在桌上,也没收起来。
“二师兄?”
阿麻吕来到朱缨面前,用力一拍朱缨的背。她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他拍飞了。
“小姑娘,你要是希望阿秀痊愈,就来帮忙。”
她的眼底竟泛起星光,亮晶晶的蓝眸望着阿麻吕。她什么都没说,可也什么都说了。难怪姚秀这么沉迷于她了,就是这双眼啊,这双如同宝石一般的蓝眸亮闪闪地凝视着自己的时候,仿佛自己被她全身心地信赖,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特别了。
阿麻吕瞬间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从姚秀的方向传来。得嘞,某人的醋坛子打翻了。这可真是活久见。
不由得说了几句话勾着朱缨乐颠颠地给他打下手,阿麻吕转身一看姚秀黑着脸煮茶的样子,他都快要笑出声。可惜他不会画画,不然把这一幕画下来,十年之后再拿给姚秀看,一定很有意思。
“怎的,师兄的醋也吃?”
姚秀死鸭子嘴硬,丝毫没有察觉到红透的耳根已经出卖了他:“秀自是不会。”
还说不会,那再逗逗他?
“她的眼很漂亮,是蓝色的,像宝石一样。”
“……”
“而且还闪着光,亮晶晶的。”
“二师兄!”
阿麻吕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想到啊没想到,姚秀竟然还学会吃醋了哈哈哈!
姚秀红着脸坐下。明知道被捉弄,但也忍不住醋意横飞,真是丢脸到家了!算了,还是出去透气吧。
这么想着,人已经走到门边,还没推开门,外头一个人影就飞快地冲了过来,一把拉开客堂的门,丝毫不意外地撞入他的怀抱中。姚秀被这冲力推得后退几步,怀里的人立马抬起头,确认了是姚秀以后,那想要推开的力气顿时消失。
“你还好吧?”
没等姚秀回答,后头阿麻吕就大叫起来:“你在做什么?他可不能被撞心口的,心脏受不住!”
把怀里的人吓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不知该拉他去房里休息还是该让他就地休息,紧张得连手该放哪都搞不清楚。姚秀不忍心,双手在她肩上用力推开,眸子死死盯着她,“别听二师兄胡说,嗯?”
不说这句话她还在内疚,一说她肚子里的火就突然窜了出来,蓝眸一下子就对上了他的,怒道:“我才不信你,什么都不跟我说,骗子!肯定又在骗我!”
强硬地把真的没什么大碍的姚秀拧向房间,从他背后往前推。姚秀被她拱到里屋,心道他以前只不过是没有刻意去提罢了,毕竟谁也不能一见对方就把自己病得多惨说道出去,那不是傻子又是什么?这朱缨,倒记恨上了。
“阿缨你别推,我自己走,好不?”
朱缨抓住他的衣服,脑袋顶在他的肩胛骨上。
她问:“姚秀,你不会像我娘那样,丢下我一个人的,对吧。”
他顿时想到了两个人之间八岁的岁数差,想要回答“对”,却始终回答不出来。他比她大了足足八岁,要是先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他却丝毫不希望朱缨会遇到这种事。
姚秀的不回答似乎是侧面印证了她的想法,抓着他衣服的手也越发地紧。
姚秀自是感受到了。不由得软下心,明知是个太难完成的承诺,还是睁着眼跳了下去。
“嗯,我答应你,不丢下你。”
抬起头,金发蓝眸的姑娘伸手推开身后的房门,将男人推入房的同时把半边门带上。没能关好的半边门将西斜的日光透入,柔柔地照在二人身上,金发女人一只手撑在男人身后的门板,另一只手轻抚男人的脸颊,而后伸到他的后脑,轻轻一拉,樱色的唇吻上了他的。这般强硬与霸道,仿佛二人性别对了个调,男人意外地顺从,更让女人得寸进尺,肆意妄为。
姚秀在被逼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攻势里终于找到能说话的空当,那句“阿缨”还没说完,又被朱缨给吃了进去。仔细算来,朱缨答应他试试看已经有一年,他还是头一次发现这个女人跟个如狼似虎的丈夫一样,他反倒成了温婉柔和的妻子。
如果,他没有反应的话,他大概会真的顺从下去。谁还不会披个兔子皮了。
稍稍在二人之间拉开距离,姚秀微微喘息,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他已经明显感到自己满脸通红,呼之欲出的诉求让他心痒难耐。可是……
“阿缨,你要知道,我实在是没有纵欲的本钱,更不希望违背礼法。”
“……”
完整学过生理卫生知识的朱缨不禁推开他,看见他满脸通红的模样更是窘迫难安,“我……我没那个意思。”
那她几个意思啊!
姚秀简直哭笑不得,只能又气又无奈地掐一把她的鼻头,“好了,随我回去吧,让二师兄看笑话了。”
“不行,你要休息。”
“有二师兄在,不会有事。再说,你就不想知道该如何治我么?”
她承认,姚秀的这句话,比任何一句“我没事”都要有吸引力。
☆、昨日誓言·第二回
姚秀的病,朱缨很清楚,是四年前在南诏国为了救她得的,不然此刻病着的就是她。
或者直接在当时就死了。
姚秀至始至终没有跟她说过什么是尸毒,她还是从宋科那里了解到,天一教的尸人就是用那个尸毒把正常人感染以后造的。宋科说,像姚秀这样感染了尸毒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了四年的,或许是一个医学奇迹。
朱缨一直心存愧疚。但是姚秀不愿意,所以她一直没表现出来。
姚秀想得很多,他希望她不是因为愧疚而和他在一起,所以他从来不提。可朱缨只是觉得,这样的愧疚感,她不应该忽视,事实上她一开始愿意和姚秀有来往,也正是因为那份愧疚感。说实话,她甚至感谢这份愧疚感。
再次回到客堂,阿麻吕的脸上挂着戏谑,让朱缨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往姚秀旁边蹭了蹭。姚秀惊讶于她的小女儿姿态,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二人愣在原地,顿时气氛凝固到极点。还是姚秀清了清嗓子,先把朱缨请入席,才坐到阿麻吕面前,“师兄,到底是什么法子,能让您和大师兄一起赶回来。”
“不是因为什么法子,而是因为你。”
说这话的,不是旁人,正是裴元。
大门被推开,走进屋里的男人风尘仆仆,跟在他身后的毓焱眉开眼笑地将门带上。姚秀惊得起身,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师兄竟然也到了!
他怔怔然,连礼都忘记行。还是朱缨先反应过来,给他行了个军礼。
裴元没有回礼,也不愿给她好脸色,只是虚扶了一把,转身目光落在姚秀身上。他仍是周身温润,没有去南诏国之前的健壮,而是比往日又瘦了些,略带病态的模样。把他从路边捡回来,像哄野猫一样哄回万花谷,好不容易变成了出色的人,却已是半只脚踏入棺材。裴元心里那叫一个气啊,既气姚秀不懂事,又气自己医术不精,更气朱缨那个祸害。
朱缨知道裴元瞧不上自己,再待下去也是碍眼,索性借口去帮毓焱弄吃的,逃跑似地离开了。门刚关上,她就听见了屋里姚秀的劝声:“大师兄,您别怪她,是秀不好。”
“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我还没说你,你这混账丝毫不顾自己身体,是吃定了师兄们不会对你生气是吗?姚秀,我警告你,要是你真的因为那个女人把自己的命给丢了,那她也别想活了!”
朱缨跑得很快,姚秀下头说的,她一句也没听见。
他说:“阿缨找到了亚美斯多利斯的解药,是我拒绝了。”
听见前半句的裴元和阿麻吕都惊得坐直身子,听完了后半句,又陷入了沉默。姚秀抿了抿唇,他当然知道师兄们定然会骂他傻,可那东西,他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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