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缨正襟危坐,一脸正色:“我来这里是为了公事啊,有什么不想说。”
姚秀一拍大腿,忘了!他是半公半私拉朱缨来的,万花谷诸位看了信,估计就一门心思放在“私”上,可朱缨却毫不知情啊!
“总之,若是不会回答的,就看我一眼,好么?”
“……哦。”这姚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嘛。
入座,开席,来表演助兴的都是万花谷的弟子,有弹琴的,有吹奏笛子的,也有歌舞,十分热闹。朱缨在皇宫见的都是比这华丽的,却一直觉得天策府的才是大唐第一,现在看来,万花谷的也不差,都比皇宫的好。
面前放了杯暗紫色的东西,朱缨闻了闻,脸上冒了笑意。
是葡萄酒呀!
可真是……很久没见过了,没想到在这个国家也有啊。
姚秀注意到的时候,身旁的女人已经是连着喝了十几杯酒。他伸手拦了她举杯的手,对上那有些湿润的蓝眸,愣了一愣,被她抢了机会,又饮了一杯。姚秀将她的酒杯夺去,低声问:“阿缨,怎么了?”
“家里……也有这个酒。”朱缨倒是比他想象中的清醒得多。姚秀松了口气,把酒壶也收了起来,“少喝些,酒这种东西,多喝伤身。”
朱缨还想说什么,却被人问了话。她抬眸,是那坐在最高位的人向她发问。见姚秀怎么都不肯把酒杯给回来,朱缨又急着要给东方宇轩敬酒,索性抢了姚秀没来得及拿走的酒杯,起身,“朱缨敬东方谷主一杯!”
哟,俩人都到了共饮一杯的份儿了?“倒是个爽快的姑娘,好!”东方宇轩一杯饮尽,把方才那话又提了起来:“朱军娘还没说呢,是哪儿出身的呀?家中几人?”
“回谷主,我是亚美斯多利斯人,家里,就我一个。”
姚秀的手按在她手背上,她笑着摇摇头,“我都习惯啦,我都接受了。”
接受不了妈妈死去的,只有爸爸一个人。
从隔壁桌借来酒壶,往里倒了点酒,又是一杯。姚秀要抢,她甩手躲开。
琴圣忙换了话题:“不妨说说你与穗九是如何相识的?你怎会倾心于他?”
朱缨向琴圣敬了一杯,才回答:“他救了我呀,是他救了我呀……在南诏国,我当时是不是还很厌恶你来着?”
她说着,向他露出天真的笑容。姚秀看了看手里的酒壶,又注意到她手里那个,心道坏了,他们这桌他交代过上葡萄酒,就是想着这酒没那么醉人。可现在她喝了旁人的酒,那可是蒸过的好酒,烈得很,该不是醉了吧?
朱缨才没管他,似是自语,喃喃道:“后来认识了房巧龄,为了房巧龄跟他打了一架,他好狠啊,打得我动弹不得,太狠了,我就记恨上了。”说罢还蹲在姚秀面前,用杯子指着他:“以后,不准不让我和房巧龄打麻将!”
姚秀捂脸,她喝大了。“阿缨,别喝了,你醉了。”
一把拍掉姚秀要拿走她酒杯的手,朱缨怒了,“这都是你的长辈,你们大唐不是该跟长辈敬酒的吗?我朱莉娅·米拉·布卢贝尔也是学过礼仪的!不能丢脸!”
不禁环视四周,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姚秀不得不扶额,够丢脸了,已经够丢脸了。
这下好了,工圣也开始掺和。朱缨向工圣敬酒,隐约听见他问自己对姚秀是什么想法。朱缨挠挠头,什么想法?
蹲在姚秀面前,朱缨的话已经没法说完整了,甚至还夹杂些许她的母语,嘀嘀咕咕半天才把要说的东西零零碎碎地说出来:“没什么想法啊……What?……嗯,想法?阿秀,阿秀,什么是想法,想法是什么?”
房巧龄趁机起哄:“想法就是你喜不喜欢姚秀!”
朱缨放下酒杯,认认真真地跽坐在脸已经红透的姚秀面前,摇头:“不是喜欢。”
姚秀心一凉,竟有些茫然:“你说什么?”
眼前的人儿一把扑到他怀里,硬生生将他压倒在地,低声在他耳边念。
“是爱。”
“我爱阿秀。”
被公开处刑的姚秀此时倒在地上,怀里满是酒气的朱缨似乎已经睡了过去。他望着湛蓝的天,也不管后脑勺着地疼不疼,只觉得这辈子的脸怕是都丢光了。可丢了再多的脸,听见了她那句爱,姚秀还是笑了起来。
开心吗?
开心呀。
丢人吗?
也确实够丢人的。
可是她说爱自己呀,丢人就丢人吧!
☆、半公半私·第五回
朱缨揉揉疼得剧烈的额头,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室柔和的光线。身旁的姚秀手里拿着卷书,就像在太原城那样,他还在看着,没有注意到她醒来。朱缨干脆不动弹,就这么细细地看他。书页没有被翻过,他的头一点一点的,活像在钓鱼。
睡着了?
慢慢爬起身,刚把身上的被子递过去,想要盖在姚秀身上,就被他抓了手,嗓子带着方睡醒的哑:“醒了?”
“嗯。”
“头疼么?”
“嗯。”
姚秀嗔怪,把在一旁温着的解酒茶递给朱缨,“让你喝那么多酒,还混着喝。喝碗解酒茶吧。”
朱缨闭着眼喝完,把碗还给姚秀,看了看外面的天,全黑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现在什么时候了,我喝醉了吗?”
姚秀想到白天被朱缨那一通闹,脸顿时红得不像样,忙回答:“你喝醉了,睡了一个下午。现应该刚过戌时,万花谷没有定更人,我房里的漏刻也很久没用过,只能大致估算。你呀,喝大了睡了少有三个时辰!”
朱缨愣了愣,“那今天没法找宋科了……”
姚秀觉着自己真是要操心死,将热着的饭菜从盒子里拿出来,摆在桌上,坐在背对门的方向,指了指位置示意她坐下,“你先好好休息,脑子还转得动吗?找他来你也想不到什么,还是先吃点东西睡吧。”
许是觉得不够亮,姚秀在朱缨坐的位置上拉开她右手边的抽屉,摸出几根蜡烛和一个火折子,将所有的灯全找了出来,挨个儿上了蜡烛燃了灯。不多时,不算大的屋子被照得亮堂。理所当然地做完这一切,他又回到朱缨对面,见她不吃东西,又皱了眉头,“怎了,不合胃口?”
“不是。”朱缨咬了一口菜,“你对这很熟悉。”
“嗯。”姚秀下意识环顾四周,“毕竟我在这住过的日子,不多说,至少十五六年。”
朱缨登时呆了,半晌才回过神,“这是你的屋子?”
姚秀理所当然:“不然?”
“……你们都是把客人放在、放在你屋子住?”
姚秀哭笑不得,这还不是她自己闹出来的!本来搀师父上去的时候就听见身后的师弟师妹们在说给她安排客房的事儿,好家伙,这丫头在宴会上那一通闹,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以为他们是共饮一杯酒的关系,送她休息的时候干脆引路引到他房门口。谷主甚至派人传话,说得给朱缨个名分,不能糟蹋姑娘家,要对她负责!
嚯,真是,哎呀气得肝疼。
她说不喜欢那会儿,姚秀还觉着朱缨把他给糟蹋了呢,谁来给他负责啊!真是。
“怎么可能。”姚秀敲了敲桌子,“快吃吧,吃完了带你去个地方。”
朱缨狼吞虎咽,姚秀还没在屋子里转上一圈,她就吃完了。姚秀拿她没辙,只能叮嘱:“阿缨,吃饭太急伤胃,以后不要吃这么急了。”
“在军营里,哪能吃得慢。”
朱缨这话幽幽地撞进姚秀心口。
他拉起她,二人走到门前,他笑道:“我记得你不会轻功。”
是啊,她不会,在南诏国跟尸人对抗的时候还是他抱着她飞呢。
他揽着她的腰,低声在她耳畔柔声道:“抓紧我,带你飞。”
朱缨刚伸手勾着他的腰,就被他用力一带,转眼已经飘在天空中。朱缨不畏高,也被他带过很多次,可从没有哪一次,是像今天这次这般心动不已。
眨眼间已然落在三星望月的最高处。姚秀把她放在栏杆上,自己则坐在悬崖边,一只脚垂在悬崖下。朱缨慢慢挪到他身边,也学着他,把双腿垂在悬崖外。姚秀心惊,紧紧地抓着她的手,“阿缨,快回去!你又不会轻功,瞎掺和什么?”
“有你在啊!”她说得理直气壮。
桥段不怕旧,最重要受用。她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有你在啊”这句话,他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像是被千万匹里飞沙哒哒哒地颠,脸颊也烫得可以煎蛋,嘴角更是勾起一抹弧度,压不下去,也不想压下去。这下倒好,他不说她了,反倒是自己小心翼翼地挪了挪,紧紧靠着她,用手圈着她的腰,这才安心了些许。
残月如勾,启明如灯,没有蝉鸣鸟叫,只有和煦春风。姚秀的声音很温和,比这春风还温和,细细诉说着他的过往。
“我不开心的时候会来这里坐着,一坐就是一宿。不过很多时候我都不会不开心,只有几回,我是真的太难过了。第一回,是我刚来万花谷的时候。那时我有吃的,有穿的,我想起了饿死在路边的姐姐,难过得掉眼泪,又不想给人看见,在花海里蹲了好几次,让师父瞧见了,我就改来了这里。”
拿着姐姐留给他的娘的遗物,一坐就是一宿。
“第二回是因为婉儿?”朱缨把头靠在他肩上。
“嗯。”姚秀拨了拨她的头,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婉儿师姐定亲那天,我来了一次。后来婉儿师姐病逝,我很记得,我来这足足三天。第四天给师父晒药的时候,因为没能好好休息,昏倒了。师姐头七过后,我就没来了。”
“为什么?”
“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姚秀伸出闲着的手,卷了卷她的金发,“虽然仍挂念着师姐,但我也明白,人始终要向前看。也是那时候开始,我决定学医。”
朱缨的手在他后背抚了抚。姚秀一笑,把她圈得更紧些,“第三次啊,你知道是为了谁吗?”
朱缨摇头,他难道还有个什么儿的前女友?
姚秀一笑,拉过朱缨的手,细细揉搓她的手指。
“是你啊,阿缨。你还记得扬州分别的时候吗?我回来以后病了一场,心里满当当都是你。那时我看你的眼神,像是不想再与我相见,又不想让我伤心,所以应付着我。那天我病还没好,是爬着阶梯上来的。当然也没敢坐久,怕让师父担心。”
朱缨哑然,他他他是魔鬼吗!怎么连这都能看出来!
姚秀不自觉地看向她腰间挂着的银心铃。
“我很高兴,簪子和银心铃你都带着;我很高兴,你刚刚说的那句有我在。我真的很高兴,阿缨,因为你的世界里有我了。”
朱缨心头一紧,伸手捧着他的脸,张口含住他的唇。她的动作有些急躁,也有些生疏。好在那人安安静静的,也不动弹,任得她撕咬欺负。她有些不满,含着他喃喃道:“你都不配合。”
“要怎么——”
话还没说完,眼前这小妮子猛地钻进来,带着得逞的轻笑在他口中恣意闯荡。气息已经不太能控制住,他也没刻意隐忍,伸手将她抱得更近些,顿时反客为主。微微睁开眼,身后的灯笼将她那本就白得反光的脸衬得更为美好,宛若嫦娥下凡一般,心头一沉,暗叹自己险些越了雷池。
朱缨一笑,把他箍在怀里,硬是让他靠着自己。姚秀拍拍她的肩,诚恳道:“阿缨,这样有点累人,我这老寒腰可不太受得住。”
朱缨想想也是,于是提议:“姚秀,我们下去吧。”
“你叫我什么?”
这混账耳朵可真灵!不对,关注点也真他娘的奇葩!
“阿秀,我们下去吧。”
姚秀心头一动,抓紧朱缨的腰,“你可要抓稳些!”
话音未落人已经带着朱缨往做自由落体运动。朱缨吓得尖叫起来,转眼间已经被姚秀抱着,一顿一顿地往上飞,终于落在他的房前。被吓得腿软的朱缨死死抓着姚秀的手臂,怎么也站不起来,姚秀无奈笑着,只能将人打横抱起,抱回房里。
☆、半公半私·第六回
洗漱这种事儿当然是在澡房里完成的,姚秀爱干净,当年在房间里辟了一块专做澡房,朱缨进去了自己断然没有进去的理儿,想着忍忍吧,抱着衣服去了公共的澡房。可等二人收拾好自己了,面对着那张床榻,二人犯了难。
姚秀倒是干脆,从箱子里抱出一床被人打理过的被子就往外头走。朱缨一把拽住他,“不行,你睡榻,我去地上。”
姚秀纹丝不动。
朱缨急了,“你不能受冷!”
姚秀哑然,她怎么知道?他明明没跟她说过……
“还想瞒我是不是?我都知道,你不能受冷了,你再也不能……”一想到姚秀在那冰天雪地的太原城里病得那样重,还不停地咳嗽,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她就急,力气也大些,一把将人推到榻边,拽过他手里的被子就往外走。姚秀断然不肯,也学她,将她拉住。到底是姚秀力气大些,拉得更稳,朱缨愣是没能挣扎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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