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秀刚洗了个澡回来,烧已经退了,浑身清爽着,怎么朱缨还以为他发热?仔细想想,大概是刚才洗的水比较热,泡得浑身热乎乎的,又裹着厚厚的衣物,才给她这样的错觉吧。
抓住朱缨的手,眼眸映着她。
“我无碍,不用担心了。反倒是你,手都冻成那样了,还折腾?”她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冻的,而且动作不是太灵活,也不知有没有冻到骨子里。
朱缨扬了扬床头的药膏,一脸坦然:“你师兄给了药,说很好的。”
姚秀叹了口气,伸手示意她给他。朱缨以为姚秀也想抹,把药放在他手心里。不想这人拉起她的衣袖,挖了些药膏,细长的手指在她的手臂上揉搓。
朱缨咽了咽口沫,哑声道:“你对所有女病人都这么照顾的吗?你难道跟宋科学了亚美斯多利斯的医学吗?”
姚秀哭笑不得,她这是把他当成了亚美斯多利斯的大夫?“阿缨,我自幼学习礼法,即便是真学了你家乡的医学,也不至于连礼法也不遵循。”
朱缨睁大双眸,不明白他亲自伺候的意义。姚秀轻轻推高她的裙摆,将药膏涂在她的脚踝上。明明是正常的动作,却还是惹得她的脸泛了红。
姚秀认真专注地抹药,说话的声音也认真得很:“这是妻子专享的。我只给我的妻这么做。”
朱缨惊得说不出话。
知道朱缨是那种不说就不会明白的糊涂性格,姚秀将她的脚放回被子里,面对着朱缨,诚恳道:“朱缨,你可愿,嫁与我为妻?即便我终有一日先你而去,断然会让你痛苦,只要你愿意,我也不打算放手了。朱缨,你可愿?”
“我……”
她很害怕,不知如何解释,姚秀才不会误会。
姚秀却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向她伸出手。
视线顺着他的手慢慢往上,看见的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窗外阳光漫漫,照入到燃着壁炉的屋子里,让人忘了外头正是一片冬日肃杀,只剩春日莺飞草长,眼里眸里写尽了缱绻,旖旎柔和的千年风雅化作一室温柔,浸泡着她伤痕累累的心。
他说:“等你完成了你的任务,抓住雷金纳德以后,就嫁给我,可好?”
朱缨哑然,浑身不自觉地颤抖着,心像是在跳大绳,疯狂地跳,都快跳出嗓子眼。
他都这么说了……他都这么顾着自己,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朱缨不是刻意寻死的人,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定然不会做出那种决定。她会抗争到底,直到她赢,或者她输。可现在,姚秀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都这样说了……
把颤抖又冰凉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掌心。姚秀细长的指节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温热的掌,有力的指,仿佛吸纳掉她的所有不安与痛苦。她抬眸,露出从未在他面前路过的笑,点头。
她说:“好。等那些事结束了,我嫁给你。”
姚秀松了口气,觉着自己脑子好使真的太重要了。这丫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要他猜,看他之前猜错了,还闹了那么大误会,真是……
失笑出声,姚秀顺着她的手把她拉入怀中,语气闷闷的:“阿缨,以后你心里有事,要跟我说,知道吗?我怕我猜不对,让你难过了,你要告诉我,明白么?”
吸了吸鼻子,有点流鼻涕。到了姚秀眼里,却成了她闷头流泪,手掌在她背后一下一下的顺:“不想说就不想说,别哭,好吗?”
“没有。”她的手圈上他的腰,“那你也要跟我说,等价交换。”
二人距离被姚秀稍稍拉开,姚秀伸出右手小指,道:“用大唐的方法起誓吧。”
朱缨学着他的动作,被他用小指勾上。
“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变。”
拇指合拢,二人不自觉露出笑容。正逢春日阳光洒落在二人身上,温暖,又惬意。
作者有话要说:※勃朗宁夫人抒情十四行诗集第三十六首
☆、渴望之物·第三回
是夜,三两颗星点缀于无云的天空中。
姚秀与朱缨一人抱一个汤婆子坐在廊下,他的披风扬了一半到她身上,她膝上的被子也铺了一半到他腿上。朱缨怕他一味顾着自己,使劲地向他靠去。姚秀以为她是想找个靠背的,干脆伸手揽她入怀,相互依偎。
“我有事要跟你说。”朱缨想起楚平用命换来的那卷东西,脸色凝重。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想说正事,姚秀安抚般拍着她的手停了下来,微微与她拉开距离,低头询问:“什么事?”
“这事我不想把你卷进来,但房巧龄已经帮我送去天策府,你是要卷进来了。”她顿了顿,抓着姚秀被汤婆子捂得暖暖的手,眸里满是不安,“我拿到了……安禄山造反的证据,是楚平用命换来的。他被钉在鬼屋那里,血流干了,死了,我就把……我把他的尸体,也毁了。”
事出紧急,她甚至连他的一块衣服都没拿回来。这里的人讲究入土为安,人没了,也要拿遗物去入土,她却连楚平的衣服也没能拿到。
姚秀睁大眼,不敢置信,重复了一句:“你是说,安禄山有反叛之心?阿缨,这不是开玩笑,你确定?”
她点头,“我确定。我要马上回天策府。”
姚秀反握她的手臂,摇了摇头,“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
“可——”
“听我的,我是大夫,嗯?”姚秀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开始有了盘算。朱缨没吭声,姚秀想明白了,自己又开了口:“你现在回去身子肯定受不了,在这且先住着,若是能走了,我与你一道回去。巧龄在大事上不会含糊,她替你送,你且安心。若是有事,她会联络你的。”
知道朱缨心里仍有不安,姚秀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信我,可好?”
朱缨颔首,轻轻应了声好。
“姚秀,你说的解药,是怎么回事?”
姚秀顿了顿,该来的还是来了。
昨天的事儿俩人都下意识地不提,可姚秀明白,她想问的东西也许有点多,迟早会提的。本来想着装鸵鸟,她不提自己就不说,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太多,她忙起来兴许就忘了。可她问得这么快,他的头都没来得及埋到地下,就不得不面对。
朱缨握着他的手,倏地用力一捏,又慢慢松手。
“你说了不瞒我。”
姚秀神色坚定,带的是温和的笑容,“好。”
大师兄回谷的事儿、高劲有解药的事儿,一件一件,姚秀都摊开与她说道。说到最后,又有些许难过,“只是高先生不肯割爱,我也不打算强求,日后再求那灵药便是。”
“我去与他说——”
他的“不必”还没出口,朱缨也还没来得及起来,姚秀就听见了身后不远处细碎的脚步声慢慢远离,姚秀忽然惊醒——他大病未愈,听力并没有往常好,连身后有人都不清楚!天啊,高劲和毓焱方才不是一直在旁听吧?
他忙拉朱缨起身,拉着她追寻脚步声走去,看见的是愣怔在原地的毓焱。姚秀顾不得太多,直接追着脚步寻到书房前,保持最后的礼节敲了敲门,“高先生,是晚生姚秀,不知方便与否?晚生有话要说。”
里面没人应答。姚秀推了推门,发现里面插上了门闩,没法推开。
“高先生?”
仍是没人应答。
“晚生失礼了!”
他运功,朝门前一击,门闩顿时裂成两半,房门也被顺利推开。一柄长剑向朱缨刺去,姚秀拉着朱缨堪堪避开,将她护在身后。他手里没有武器,朱缨忙用木门炼了根与他惯用的笛子差不离的棍子递给姚秀,姚秀接了棍子,又向黑暗中逼近了些。
“高先生,秀并无恶意,望您先放下匕首。”
“别过来!杀人狂魔,你们这些大夫,没一个好心的!宋科是吃人的,你也是!”
宋科?
朱缨和姚秀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您认识宋科?”
高劲根本听不进去,举着长剑向姚秀刺去。姚秀推开朱缨翻身避过,顺着他的剑势抓紧他的手腕,只一用力,高劲手里的剑“砰”地掉落。朱缨忙把剑踢得老远,翻到火折子点燃屋里的灯,姚秀这才松了手,将老人半强迫地扶到坐席上。手指搭在他的脉上,大约是紧张了些,心跳得快。他松开手,把身上挂的荷包取下,交到高劲手里,“这是凝神静气的香,是安眠用的,您拿着会好些。”
高劲狠狠地拍掉,怒气从鼻孔里冒出:“虚伪!”
朱缨可不讲究这些礼法,蹲在高劲面前,漠然道:“你认识宋科?他跟你什么关系,你认不认识霍水和霍风?”
高劲丝毫不配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朱缨拽起他的衣领,在姚秀面前的好脾气完全收敛。她是上过战场的人,她是当了军官的人,她可不是毓焱那样温顺恭谨的人!
“你不说,是不是想让全大唐的人一起被造成贤者之石?”
“你……你你!毒妇!”她竟然还用全大唐人民的性命来威胁他?天啊姚秀竟然和这么个毒妇在一起,亏他还以为姚秀是个优秀的晚辈,没想到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姚秀扶额,完了,这俩人牛头不对马嘴,高劲误会朱缨了。顾不得太多,眼看着高劲要揍朱缨,朱缨也似乎要反击,他强行介入到二人之间。“啪啪”两声,清脆又响亮,他的脸一左一右同时挨了揍,脑子“嗡”的一声当了机。
两尊大佛面对而坐,毓焱在高劲身边给他顺气,姚秀坐在朱缨旁边兀自给自己肿起来的脸上药,心道毓焱这乖巧的小棉袄就是有办法。她只一出现,泪眼汪汪地扒拉着姚秀对高劲摇头,高劲的气焰就顿时撤了,老老实实接受毓焱的伺候。
知道朱缨讲不好,容易产生误会,姚秀牌翻译机主动开口:“高先生,您误会了,阿缨不是那样的人。”
朱缨还想审问,被姚秀按了手,示意她别说话。高劲并不信姚秀,狐疑地朝毓焱看去,指着朱缨,问:“这女人真不是杀人的毒妇?”
毓焱摇头,“朱缨姐姐……不会杀人的。”
她会和师父赌钱,没什么规矩,也好相处。更重要的是,她身陷红衣教的时候,朱缨做卧底进去救她,险些把命给丢了。哪有毒妇会为了救人,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想到她昏迷不醒的模样,她坚定道:“阿缨姐姐不是坏人。”
听见她改了称呼,朱缨心中竟是一暖,不由得抓紧身旁姚秀的衣摆,嘴角勾起隐约的弧度。
紧张的气氛慢慢散去。
姚秀正襟危坐,咧咧嘴,脸颊还是有点疼。“高先生认识宋科宋先生,他对先生做了何事?是与贤者之石有关么?”
高劲捂着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苍老的手死死抓着大腿上的衣料,属于老人的呜咽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响彻,悲痛万分。
不知哭了多久,高劲颤巍巍地起身,从书柜后头摸出一枚盒子,取出其中的瓷瓶,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上。
朱缨倒抽一口气,“贤者之石……”
☆、渴望之物·第四回
姚秀和毓焱是第一次见,惊得满身冷汗——这么个红宝石一般的东西就是贤者之石?
高劲缓缓摇头,“这是我高家上下,除了我和我小儿子外的,七十二条人命。”
朱缨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在亚美斯多利斯见到过的贤者之石。这颗石头红光艳艳,和宋科手上那颗并不一样,但和记忆中亚美斯多利斯那颗非常相近。她伸出手,只是靠近,都被那震天的哀怨给惊吓到。
灵魂被生生剥离的痛苦……天啊!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暖意,朱缨缓缓睁开眼,对上老人的眸子,语气有了急燥:“谁做的,这事,谁做的?”
高劲心痛难耐,咬牙切齿道:“宋科!是他,宋科!”
宋科说,他的家人被霍水用来要挟他,迫于无奈下,他开始制造贤者之石。
朱缨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真的遇见了受害者的家属。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话,她是知道真相的人,她明白自己该给高劲一个交代。
“阿缨已经探明,此事乃是由一名为石琳娜·雷金纳德的番邦女子造成。”姚秀不带感情的声音在空间回荡,“她以宋先生家人性命为挟,逼迫宋先生行下恶劣行径。此前阿缨已抓捕宋先生,宋先生表示愿意配合阿缨抓捕石琳娜·雷金纳德。待事情结束后,亦会自行了结,以慰受害者在天之灵。”
这半真半假的话说出来,要不是朱缨清楚个中缘由,她也该信了。朱缨向姚秀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接住后,回以一笑。
姚秀是君子,君子不说谎。可他在当君子之前,曾经做过一阵子混混,混混是可以说谎的。
“你如果知道雷金纳德的事,就告诉我。”朱缨确实是有点着急,姚秀,房巧龄,毓焱,甚至是蔺风等人的性命都被雷金纳德拿捏着,她不着急才怪。“她为什么杀你的家人?你是不是知道她的什么秘密?”
高劲摇头,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要是他知道,他一定带着家人远走高飞,即便是去西域,去东瀛,去海南,去大漠,他都要走。
“当时你家在太原吗?”
高劲摇头,“我本是巴蜀人士,当时我高家一族,都住在靠近南诏国的地方。”说罢,他从书柜里抽出一幅地图,在上面指出他的家。朱缨一愣,这是……
她指了指仙踪林,不自觉地看向姚秀。
如果说南诏国是巨大的用尸人制造贤者之石的实验场的话,那么在这之前,宋科总要掌握制作普通的贤者之石的方法。从太原城郊,到南诏国附近,这之中如果再仔细调查,或许还会有几个类似的实验场。
南诏国的战争,或许一开始并不会死伤那么多百姓和士兵!是石琳娜利用了六大掌门被抓的契机,干脆地搞起了人体实验!
姚秀适时的插话让凝结的空气稍稍流动起来:“阿缨,贤者之石,你只说过能点石成金,可每次提及却都不欢而散,它究竟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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