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霍明翘也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梁老师也辛苦了。”
这是他们这几天来第一次进行一对一的对话。
柴丽萍过来看了几眼,顺口道:“明翘表现力不错啊,入行之前是做什么的?”
霍明翘笑道:“当过一段时间的电商模特。”
走在前面的梁肆忽然脚步一顿。
柴丽萍点点头:“难怪。”
霍明翘再抬眼望过去时,梁肆已经没了人影。
柴丽萍同她一起走出去,问道:“觉得小梁人怎么样?”
霍明翘:“梁老师?人挺好的,很专业。”
“他话比较少。”柴丽萍道,“我去年找他拍戏,他就是这德性。人要不去找他,他也不太可能主动去找别人。不过要是主动点呢,他倒也挺和气的。你看汪骏什么的跟他说话,他不也能聊几句?不用把他想得太高冷。”
霍明翘:“您的意思是……”
“啊,我就这么跟你随口说一说。想着你们之间不太了解,可能有点误会。毕竟你们还要一起演戏,总得给后期一点花絮剪剪吧?”柴丽萍道,“明天就开机了,准备做得怎么样?”
霍明翘:“还行吧,台词都记熟了。”
柴丽萍:“嗯,那就好,期待你们的表现。”
回到房间卸妆的时候,霍明翘还在想着柴丽萍的那些话。
柴导还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去跟梁肆说话,哪里知道是梁肆压根儿也不想跟她说话。
不过——既然这么排斥她,当初又何必接下这个戏来?
霍明翘有点烦躁。
她做完护肤,心想明早有开机仪式和媒体见面会,不如今晚早点睡。刚换完睡衣,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她走过去往猫眼里一望,差点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她捂住眼睛揉了揉,又看了一遍,确认不是自己眼睛的问题。
门口的人有点不耐烦地又敲了两下:“霍明翘,开门。”
行,现在连老师也不喊了。
霍明翘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才开口问道:“梁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梁肆吐出两个字:“对戏。”
霍明翘在门后翻了个白眼。
大晚上的对戏,有毛病吧。
“时间不早了,我准备睡了,梁老师也早点休息吧,对戏可以明天再对。”霍明翘说道。
梁肆:“你看手机。”
霍明翘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五分钟前柴导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明翘,明天的戏还是挺重要的,我跟小梁沟通过了,让他先过来跟你对一下,你们提前适应适应,好吧?”
霍明翘叹了口气,回复道:“好的,我会尽快和梁老师配合起来的。”
她收起手机,对着门外的梁肆道:“你等等,我收拾一下屋子。”
她脱掉睡衣,重新穿上衬衫和牛仔裤,又把一些零碎东西拾掇了一下,才给梁肆开了门。
梁肆拿着剧本进来,先环视了一下屋子,而后坐到了窗口的沙发椅上。
霍明翘没有关门,问他:“喝水吗?”
梁肆:“巴黎水。”
霍明翘只当做没听到,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往他面前一放,爱喝不喝。
她拎起剧本,坐到他对面:“对明天的戏是吧?”
梁肆:“嗯。”
门口路过一个人影,往里面探头望了一眼:“哟,对戏呢?”
是汪骏。
霍明翘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呀,骏哥现在才收工?”
汪骏:“嗐,今天定妆出了点问题,拖了太久,刚刚才拍完棚子。你们继续,不打扰你们了。”
霍明翘:“骏哥再见。”
汪骏一走,她的笑容便又淡了下去。
“那就先对台词吧。”她说,“我先。”
她清了清嗓子,稍微捏了一下声线:“陛下在看什么呀,好生繁忙,今日都没来看过妾身。”
“在看折子。”皇帝的声音低沉而散漫,“这些折子实在有趣,朕看得入神,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
“什么折子这么好看,能让妾身也看看么?”
她随手拿起一本,看了几行,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又是陈词滥调。”
“爱妃此言差矣,立意虽老,用词却新,可见是花了心思的。”皇帝摇了摇头。
“那陛下的意思是,听进去了?”她合起折子,丢到一旁,“陛下是打算怎么处置妾身?是听赵大人的,贬入冷宫?还是听王大人的,三尺白绫?”
皇帝却忽然凑近,捏住她的下巴,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来:“爱妃喜欢哪种?”
霍明翘一愣。
说好的只对台词,他怎么都开始对动作了。
但她的愣神只停留了一秒,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冲他笑道:“妾身哪种都不喜欢。”
她的纤长五指抚上他的脸颊,轻声呢喃道:“若没有了妾身,陛下上哪去找一个更漂亮、更贴心的女子呢?”
皇帝眯了眯眼,道:“朕还有三千佳丽。”
“可是这三千佳丽,没有比妾身更适合陛下的了。”她微笑道。
“你说得对。”皇帝倏然松开了她,“朕,只喜爱你一人。朕时常在想,倘若那日朕没有遇到你,如今又该是何种光景。”
宠姬乖巧地伏在他膝上,道:“陛下如何妾身不知,妾身只知,倘若不曾得陛下垂怜,似妾身这般飘萍之人,怕是早已不知辗转到了哪家坊间。”
“你说,若是没了朕,你会死么?”他伸手,握住一缕长发在指间揉捏把玩。
宠姬抬起头来,刚欲开口,撞上他的视线,却忽然顿住。
那是阴冷的,冰凉的,不带感情温度的。
不是来自于皇帝,而是来自于梁肆。
霍明翘猛地挣开他,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狭长的影子,宛如一朵幽暗的花。
他看着惊慌失措的她,慢慢坐直了身子,俯视着她:“霍明翘,你该不会忘了吧,若是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第8章第八杯酒
梁肆起身,把房门关上。
再回头时,却发现霍明翘已经站了起来,正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刚才的慌张都是他看走了眼。
“霍明翘,这么多天,我一直在等你给我一个解释。”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斜倚着墙壁道。
“我不知道你要什么解释。”
“三年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他说,“听说之前还当过电商模特?怎么比我想的要落魄一些。”
“如果梁老师今晚是想来挖苦我的,那就请吧,我听着便是。”霍明翘指了指旁边的杯子,“口渴了可以加水。”
梁肆看着她,半晌,冷笑了一声。
“霍明翘,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对你有用的就曲意逢迎,对你没用的就弃如敝履。”他走过来,把她逼到角落,“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混进了演艺圈,拿到了好资源,就觉得我是没用的了?”
霍明翘避开他的目光,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不,你早就觉得我是没用的了。”梁肆低声说道,“三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而别?是不是觉得我再也给不了你想要的,所以立刻就要摆脱我?”
霍明翘脸色骤变:“你……”
“真不知该说你目光短浅还是没心没肺。”梁肆盯着她,咬牙道,“如今再见到我,你可会有一星半点的后悔?”
见她又陷入沉默,梁肆步步紧逼:“我问你,你那还债的十几万哪里来的?你要是还有一点点良心,你就告诉我实话。”
霍明翘没想到他还会打听到这种事,短暂地怔了一下后,便不作挣扎道:“别人给的。”
“废话!难道还是你自己挣的!”梁肆怒道,“你就为了十几万,就另外找了个金主?”
霍明翘咬了咬嘴唇,反诘道:“梁肆,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承认你也是金主之一吗?”
梁肆望着她,脸上似惊似痛,仿佛不敢置信:“你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在他心里,这不过是多年来一个经不起推敲的揣测,本不希望是真的,不料一时激动下问出了口,也没指望她回答,没想到,她竟然轻轻松松地就承认了。
霍明翘:“你既然都猜到了,那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梁肆看着她,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挤出一句话来:“霍明翘,你好,你真的很好。你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你有心吗?”
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了墙壁上,几乎是低吼道:“你知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一边让人搜寻你的下落,怕你是不是又想不开了;一边又要焦头烂额处理家里的事情……你给我的地址是假的,等我正经开始查了,才知道你已经搬家了!你家门口可全都是债主用油漆喷的字啊,霍明翘,这些事情你可从来没告诉过我!我送给你的那些礼物,你从来不用,表面上跟我说是平常上学不方便带,其实早就背地里拿去换钱了吧?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家的提款机吗?”
霍明翘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在羞辱她。
那些年少时的欢喜馈赠,如今再被提起,却被蒙上了一层阴翳。
铜臭,糜烂,且腐朽。
可是她却无法反驳。
“等到谣言满天飞,所有人都说梁家要倒了,你在我这里提不出款了,你就急了,就想离开我了?”梁肆怒极反笑,“还欠了别人十几万高利贷没还清,怎么办呢,那就换个对象故技重施,是这样吗?”
脖子上的力道加重,她努力抠着梁肆的手,眼眶泛红。
“现在不想死了是吗?现在想活下去了是吗?”梁肆嘲讽道,“你演技这么好,我刚刚还在想,是不是我第一次遇到你那天,你也是演出来的。”
他突然松开了她,霍明翘捂着喉咙连连咳嗽,扶着墙蹲在了地上。
“我就不该认识你!”他恨恨地道。
梁肆的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的。
他瞥了一眼,掐掉。
但很快手机又再次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
梁肆看了霍明翘一眼,面朝窗户接起:“喂。”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很久的话,梁肆声音平静:“你喝多了,把手机给你旁边的朋友,快点。”
过了几秒,梁肆道:“杜小姐是吗,你好,我是梁肆,冉染是不是喝多了,劳烦你把她送回家吧,我妈应该在家的,谢谢。”
霍明翘蓦地抬眼。
“嗯好,谢谢你了,冉染总是给你们添麻烦。抱歉。”
他挂了电话,回过身看着霍明翘:“怎么,还不肯说那位倒霉的金主是谁?算了,应该也没跟很久,否则你也不至于去当小模特,对吧?”
“我不会告诉你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梁肆闻言嗤笑:“霍明翘,你真让我失望。”他丢下一句,然后大步从她身前走过,把门狠狠掼上了。
霍明翘今夜噩梦缠身。
她梦到自己16岁的那个暑假,蝉噪震天,母亲穿过堆得乱七八糟的废纸板,在五十平米的房子里来回踱步,抱着小小的孩子哄着。她站在水槽前洗碗,时不时要赶走到处乱飞的苍蝇。继父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小串香肠,得意洋洋地道:“最近赚了点小钱,咱们家开开荤啊。”从她身边路过时,笑眯眯地摸了把她的腰,“看把孩子给瘦的。”
当时她什么话也没说,等继父再次出门后,她把抹布一扔,跟母亲说:“我要去南二中。”
霍芳婷愕然望着她。
“我要去南二中。”她重复了一遍。
霍芳婷抬手,看起来像是想打她一巴掌,最终又缓缓收了回去。她问:“是因为叔叔吗?”
霍明翘冷笑:“原来你也不是不知道。”
霍芳婷说:“对不起。但是我不能离婚……”
“我没要求你离婚。”霍明翘很清楚,以她的工资养不起三个人,“你只要让我去南二中就可以了。”
南二中是本市极偏僻的一所学校,位处郊区,坐公交得花上一个多小时,师资力量也极其一般,好学生是不会去那里的。霍明翘虽成绩平平,但上个城区学校还是可以的,远不至于如此。
但是南二中学费便宜,而且是寄宿制,只有周末才回家,想必可以躲去很多骚扰。
当她拖着行李箱来到这所寄宿高中时,看着一间八人的宿舍,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如她所料。
她那平平无奇的成绩到了这里,竟然属于拔尖,加上性格孤僻,长得好看,很快被其他人孤立了。她的作业会莫名其妙弄脏,她的床铺会莫名其妙潮湿,甚至连她的饭卡都会莫名其妙消失。
霍明翘每天都在想,自己当初是不是选错了,毕竟至少继父没有故意苛待她,不是吗。
她还要在这里过三年,她不能活在这样的日子里。
于是霍明翘妥协了,她学着去融入那群女生,学着去跟她们打好关系,极力证明自己绝对不是什么故作清高的人。
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去谈话,她嗫嚅着,最后只能说她会好好努力学习,然后转头放学就跟着那些女生翻墙去游戏厅——她连输好几次,久而久之那些女生就不让她玩了,只让她负责给她们看包看衣服,霍明翘觉得这样很好,因为她不用再额外花钱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