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焚香祭酒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0(2 / 2)

崔颂见好就收,动作迅速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若无其事地饮酒。

无人发现他的手心亦沁满了紧张的冷汗。

郭嘉回过神,走到崔颂身边坐下。

“数月未见,嘉甚思之。”

突然接收到挚友毫不避讳的想念之语,崔颂险些被口中的酒呛了喉。

他勉强咽下酒水,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平稳: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1]。”

回应了挚友的相思之言。

在与郭嘉分别的几个月里,他确实十分地想念郭嘉。

在尚未明了心迹时的那段离别之日里,他也会想念好友,但那份想念与如今的这份想念截然不同。

曾经的想念,仅仅是纯粹的惦念,是渴望与挚友再度重逢、把酒言欢的愿景。而如今的想,是百转千回的想,含着所有回忆,洒满了酸甜苦辣与怅然若失,令人难熬的心绪。

这份想念强烈而平稳,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愈聚愈浓,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脱笼而出,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

直到与奉孝再度相见,这股被啃噬的异感才化作了飞灰,再也寻不到踪迹。

哪怕只是寻常的笑颜,寻常的行止,只要奉孝在他的视线之侧,他便如同在荒漠中几近干渴而亡的行人寻到了无穷无尽的甘泉,喜不自禁。

同样强烈的,还有在源源不绝的欢喜之下深深埋藏着的惶恐与患失——

如今已是建安十年(公元205年),距离北征乌桓,仅剩两年。

崔颂正昧然出神,脸颊忽然被温热的手指戳了一下。

他蓦地清醒过来,正对上郭嘉含笑中带着几分担忧的目光:

“怎的又失神了?”

崔颂眨了眨眼,将所有忧虑抛到脑后,半真半假地道:“在想今后的事。”

“今后的事?”

因房内只有他们二人,崔颂索性往身后一倒,躺在宽大的茵席上。

“主公有鸿鹄之志……与文若非同路人。”

郭嘉沉默片刻,道:“文若的心结,并非只有主公。”

世家子依靠家族的庇护而存,同时为家族谋利,助家族繁荣昌盛。宗族的利益,凌驾于个人。

可荀彧心中有自己的想法。

他的理念与世族阶层的利益无法共融,所以他寻到了曹操。

只有曹操,唯才是举,不囿于门户之见,敢于对权宦之戚挥动五色棒,敢于对抗世家,敢于斥责徘徊不进的讨董义军,独自领兵对抗董卓。

唯有他,心之所向,清正朗直,不惧强权。

荀彧视他为志同道合者,在曹操一无所有之际前来投奔,尽心竭力谋划,为他荐才,一点点地助他扩张势力。

同时也一点点地,目睹曹操的改变。

那个曾经不惧宦官之势,为肃法纪而向权宦之戚挥舞五色棒的曹部尉;那个曾经不惧地方豪族,整饬吏治,还一郡清平的曹济南;那个不与诸侯同流合污,独自引军讨董,险些命丧的曹将军;那个敢于对抗兖州士族,杀边让以震慑,哪怕因此招致陈宫背叛、失去兖州之地也不后悔的曹操——

已经随着霸业初成,渐渐消失。

他学会了妥协,学会借助士族之力为自己谋利……他欲与士族示好,寻求他们的支持,以图王公之位。

曾经坚持清正之志、敢于向任何势力挑战的义士,成为了虚与委蛇、为谋大业不择手段的枭雄。

这是荀彧不愿见到的,却是荀氏一族乐意见到的。

倘使有一天,荀彧与曹操因为此事走向对立,荀氏一族亦会站在曹操的身后,向荀彧施加压力。

而愿意与他站在统一战线的汉帝刘协,并非他的同道之友。

最终,荀彧只能独自一人孤军奋战,不被理解,孤立无援。

史书对荀彧的结局只用了短短数语一笔带过,众说纷纭。可不管是忧悒而死,还是服药而亡,都让崔颂难以接受。

崔颂仿佛能见到一个清雅的背影,伶俜地坐在昏昧的禁室,一坐便是天明。

为了固守己道,他最终燃尽了他的生命,只在史书上留下片语只言。

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崔颂将视线投向窗外,正巧落在花圃间翩翩起舞的蝴蝶上。

他蓦地起身,将空了的酒盏丢到一边: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他与郭嘉道明缘由,立即离府,前往府衙。

曹昂正在府衙办公,见到门人将崔颂引进府厅,不由有些惊讶:

“崔侯来了?快快入坐。来人,为崔侯奉上凉泉。”

崔颂接过刚从井底捞出、镇了一夜的凉水,一饮而尽,身上的酷热终于褪去不少:

“今日前来,有一事欲劳烦中郎将。”

“崔侯请讲。”

崔颂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在曹昂身前铺开。

“请。”

曹昂低头看向竹简上方的文字,眼眸微张。

没过多久,崔颂满意地离开府衙,带走了那卷“问卷调查”。

回到家后,他用缣帛将竹简上的文字誊写了一遍,寄给远在许都的荀彧。

在崔颂动笔的时候,郭嘉在一旁任劳任怨地剥开从冰釜中取出的荔枝,拨壳去芯,进行喂养活动。

喂完一颗,他还要注意是否有汁水沿着唇瓣落下,时不时地用软绸手巾擦去崔颂唇角汁水与额角的汗珠,还要忙着举扇子打风。

等到写完这封信,崔颂只觉得神清气爽,反倒是郭嘉,惹了一身的汗水。

因为写字的时候过于专注,未曾注意身边情况的崔颂这才回过神,对郭嘉的这副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他连忙帮郭嘉擦干汗水,督促他换了身单衣,冷酷无情地压着他喝了一碗淡盐水,这才放过。

见郭嘉因为淡盐水的怪味整张脸皱成一团,崔颂只觉得甚是可爱,顺手在那一团上捏了捏。

被捏脸的郭嘉反应极快,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捏住崔颂的脸,替他拉出一个怪异的微笑。

“……阿父,崔叔,你们在做什么?”

正在互相捏脸的崔颂二人顿时成了两座雕塑。

郭嘉的养子郭奕已长成了束发少年,比同龄人更成熟稳重。

他见自己的养父和崔家阿叔小孩似的拉扯对方的脸颊,不免有些无语。

崔颂与郭嘉同时放开对方,若无其事地做好,喝酒。

“今日功课做完了?”

“昨日布置给你的任务完成得如何了?”

郭奕:……不仅是假装无事发生的厚颜功力十分一致,连转移话题的对策都一模一样。

在心中吐槽了一番,郭奕从书袋中掏出两只竹简。

“业已完成。”

这些年来,崔颂与郭嘉一同教导郭奕的课业。郭奕的亲父郭瀚没少过来找郭奕拉感情,都被郭奕不咸不淡地应付回去。

自郭奕略懂事起,郭嘉就把上一辈的恩怨全数告诉给了郭奕。

郭奕由此知道了自己成为郭嘉嗣子的原因,亦知道了郭瀚来纠缠自己的理由,每次看郭瀚都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早慧的他很早就看出了郭嘉与崔颂二人之间的情愫,却并无什么特别的想法,反而疑惑二人为何一直未曾挑明心迹。

如今,这个疑惑终于得到解答——

原来挑明心迹会让两个智商出众的成年人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傻事。

郭奕自然而然地进入了神游模式,上方的崔颂与郭嘉二人已批改完他的作业,为他指出优点与谬误。

自带天线的郭奕顺势而然地回过神,认真聆听郭嘉与崔颂的教诲,然后自觉体贴地出门,替二人拉上门帘,不再打扰。

眼见当年小小的婴儿已长成了长身鹤立、见解独到的束发少年,崔颂不由感慨时间飞逝,竟已过了这般岁月。

郭嘉亦有几分“吾儿初长成”的慨叹,但他很快把这份慨叹抛到脑后,对着崔颂道:

“方才你出门的时候,乔姬过来送降暑饮品。我见着她,便问了崔季珪之事……”

崔颂精神一振。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提,郭嘉竟一直记得,还特意找乔姬询问。

“乔姬怎么说?”

郭嘉缓缓打扇,粲然的眼眸转向崔颂,语气飘扬地道:“听闻季珪……自小就畏惧令尊。”

崔颂顿觉惊奇。

他本以为是另一个“崔颂”曾给崔琰带来了深刻的阴影,没想到事情的源头不是“崔颂”,而是崔父?

“那他应该对着家父行立不安……与我有何干系?”

如果是“移情作用”,早在十几年前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崔琰就该“怕”他了,可那时候的崔琰对他只有尊重,并无任何异常的表现。

郭嘉道:“乔姬说,你昨日见崔季珪时的神情,与崔季珪儿时闯祸之时,负责‘教育’他的令尊别无二致。”

崔颂沉默了半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突然开始好奇崔父以前是如何‘教育’崔琰的。

正在这时,门房来报,有一自称姓任的赤脚医工来访,点名来找崔颂。

崔颂一听姓“任”,立即猜到来者的身份,连忙嘱咐门房将来访者请进门。

没过多久,门房引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和一个成熟俊美的“男子”走进中庭。

崔颂见到二人的模样,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公子。”俊美的“男子”朝他抱拳行礼,笑容灿然,“许久未见。”

仙风道骨的老头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甚有高人气派地朝二人点头:

“不错,灵台清明,面色红润,正是身强体健之相。”

崔颂将其他想法放置脑后,朝“男子”露出真切而喜悦的笑容:

“任姑娘,任神医,许久未见。”

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貂蝉与换了一身行头的任父。

作者有话要说:[1]8字出自先秦《诗经》,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第154章貂蝉

貂蝉与任父原本在荆州定居,没过几年,便离开了荆州,四处游历。在此期间,二人一直帮崔颂留意、寻找各地的名医与巧匠,助他良多。

最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崔颂因各地战乱未歇、山贼众多,而任家父女缺少自保之力,劝他们在荆州定居,不要轻易外出,但被貂蝉温软而坚定地拒绝。

“妾与家父欲完成师祖的遗愿,踏遍河川,横跨九州,寻找旧籍上佚失的‘百草’。纵然关山迢递,亦无惧无悔。”

崔颂闻言,不再强劝。他想从自家部曲中选出几人,在路上保护貂蝉与任父,再一次被貂蝉拒绝。

“多谢公子心意。然而妾与公子非亲非故,昔日在长安已蒙公子大恩,怎能再劳烦公子?”

貂蝉不卑不亢地向崔颂行礼,言辞恳切而郑重,

“俗语有言,救急而不救穷。路途再艰险,亦需由妾与家父克服,公子无需担忧。”

貂蝉便与任父二人乔装改扮,轻装简衣地在外闯荡。

他们也曾遇到危险,几次遭难,但都熬了过来。

貂蝉更是凭借着不可思议的坚韧,在十年的时间里飞速成长,蜕变成令人惊叹的模样。

她与崔颂时常以书信联系,虽然因为山路阻隔,时局动荡,这些书信大多隔了一年半载才到对方手中,甚至有一大半直接佚失,但崔颂还是通过寄到手的书信,了解到貂蝉的诸多经历。

比如,任父因沿途枯燥乏味,随口与貂蝉闲侃“望”病之术,时日一久,貂蝉竟融会贯通,意外地学会诊病之道;

比如,貂蝉因为男装扮相过于俊俏,迷倒了蜀中某家杏林遗孤之女,追着貂蝉欲以身相许。后来,貂蝉迫不得已道出真相,那少女哭了整整三日,最终有感于貂蝉的毅志,将亡父收藏的医术各誊抄了一本,赠予貂蝉;

又比如,华佗无意中发现貂蝉在医术上的天赋,又得知她随父浪迹,只是为了完成师祖遗愿,寻到古籍中佚失的“百草”,丝毫不惧艰险——顿时感慨非常,竟破了世俗之见,欲收貂蝉为徒。

貂蝉最初知道自己被享誉天下的名医看中、欲收为传钵弟子时,她格外惶惑,连夜向崔颂写了信,倾诉心中的不安。

彼时,崔颂恰好在江东游学,与貂蝉游历之地仅隔了半个郡,很快便受到貂蝉的尺书,寄出回信。

“巾帼何需让须眉?”

这一句话让貂蝉定了心,拜华佗为师,认真刻苦地学习医术。

因为华佗四处游历,行医救人,所过之处,众人都知道华神医收了一个俊俏的弟子,名为“任昌”。

化名“仁昌”的貂蝉跟随华佗行医,未过几年,便得半数真传,独自在外行诊。

因为知道崔颂这些年来一直不曾放弃探访各地的名医,貂蝉在学有所成后,第一时间来找崔颂,替他排忧解难。

崔颂听闻貂蝉的来意,忙请她替郭嘉诊脉。

每一年他请来名医替郭嘉诊断,得到的都只有“身体倍儿健康”这个结果,包括一年前被他硬拖着过来给郭嘉把了脉的华佗,都未发现郭嘉的身体有什么异常。

崔颂因此笃定,郭嘉在征讨乌桓的途中病故,应是发了急症。

即便已经有了猜测,崔颂还是秉着谨慎至上的念头,定期请各路名医替郭嘉做身体检查。

郭嘉虽有些无奈,却更不愿让崔颂替他担心,便时时配合,任凭崔颂左右。

此时,听崔颂请貂蝉切诊,郭嘉不等貂蝉行动,便主动撩起长袖,将胳膊搭在桌案上。

貂蝉应声上前,任父跟在她的身后,替她拎着装有垫枕、砭石、灸针等物的箱匣,显是要替她打下手。

靠近瞧见郭嘉的脸,任父眼神微动,下意识地看向貂蝉。

貂蝉却没有看任父,她替郭嘉把了脉,询问了几句生活习性,颔首道:“郭侯身强体健,并无病恙。”

崔颂略放下心,与貂蝉叙了几句旧,又向她询问了一些养身之法,便听貂蝉道:

“前些日子曹司空又犯了头风病,请了家师治疗。家师性子刚直,恐惹司空不喜,可否请公子周旋一二?”

崔颂想到历史上华佗确实因为触怒曹操而被杀,凝容道:“华神医于颂有恩,颂自当尽心竭力。”

遂起身欲往曹操的治所。

郭嘉准备一同前去,却被貂蝉按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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