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帝之死果真与你有关。」
这三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除去背后的信息量,光凭字面上的理解,能读懂的只有第三句。可第三句简直是无稽之谈。什么叫灵帝之死与他有关系?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好吗,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子”,每天都安分地在家里摸鱼,哪来的机会弄死灵帝?一直在他身边的甘姬明知道他不曾进过宫,怎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还是笃定的语气?
至于原来的那个“崔颂”,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与“崔颂”互换身体的时候灵帝还没领便当。又不是电饭煲,按个预约按钮就能提前设定煮饭时间,“崔颂”难道还能在跑到现代之前“提前按下预约键”决定灵帝的生死吗?
心中觉得无比的荒诞,且毫无头绪,为了避免对方逃走,他只得将人打晕,用布条绑住手脚。
如果甘姬确实就是透露他信息,引来两次追杀的叛徒,为何她不直接对他下手?怎么看都是身边的人直接加害成功度更高,除非,有什么原因让她只敢偷偷背叛,不敢亲自动手。
他又不免担心起貂蝉来。貂蝉在董卓身边做事,对他抱着仇恨,不知会不会被看出端倪?这几日貂蝉那边音讯全无,若董卓中计,必回加强对府上的控制,没有音讯也是理所应当。可没有音讯不一定代表计策顺利进行,还有另一种极端的可能……
崔颂正担心的时候,有人敲响他的房门。
崔颂将甘姬藏在壁衣后,拉开门,门外站着乔姬。
“公子,有您的信。”
崔颂接过,随意找了个理由让乔姬去找徐濯传达,自己拆开竹简上的系绳,打开浏览。
他不准备将甘姬的事透露给乔姬知道,确定甘姬是奸细不代表乔姬和徐濯就完全可信了,这也是这段时间他为什么找理由支开二人,自己一个人行动的原因。
崔颂仔细查看竹简,只见竹简上画着一副草图,还有几个小小的字母,乃是他教给貂蝉的接头暗号。
看到暗号,崔颂心下略松,再回头看那副草图,上面画着一人发怒,数人跪下的场面,应该是向他传达计谋成功之意。
只是……旁边这张笑脸是什么意思?为计谋成功而庆祝吗?不对,这带笑之人站在一群跪下之人的后方,且穿着男式衣裳,不是他也不是貂蝉。
那这带笑之人……是谁?
想不通透,崔颂决定亲自去问貂蝉。
崔颂正欲从驿站后院的小门抄近路去“落脚点”,却见一人穿着斗篷站在巷口,似已在那站了多时。
崔颂打量了两眼,试探道:“任姑娘?”
那人转过头来,正是貂蝉。
貂蝉见到他,有一瞬间的慌张之色。
“发生了何事?”
貂蝉摇头,闭口不言。
崔颂心想貂蝉既没有像以往那样在“落脚点”等他,来了驿舍又不进去,必然有什么变故,遂压低声音道:“跟我进来。”
貂蝉点头,温顺地跟在他的身后。
进入房间,貂蝉首先去壁衣旁关窗,见壁衣下面躺了一人,唬了一跳。
崔颂与她解释甘姬的事,貂蝉咬紧唇,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崔颂回说这个不急,先让她讲明“毒杀(吓)董卓”的结果,董府的近况以及董卓的动向,问她有没有碰到什么麻烦。
貂蝉低下头,说自己没碰到什么麻烦,将那一日的情况与董卓的反应如实地说了。
“看来这个灰衣的谋士确实难缠,竟没有中计……还好那一日我恰好在外遇见李儒……”
貂蝉讶然抬头:“是公子……?”
崔颂应下,但没有多说过程。
那一日的情形太过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的。
“那灰衣士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参与酒宴之人众多,纵他再隐秘,也该有一两人认识他吧?”
貂蝉重新埋首:“旁人都称他“子房先生”,俱不知其真实姓名。”
子房……张良吗?
崔颂若有所思,未注意貂蝉眼中的躲闪。
崔颂知晓了董府之事,心中有点底,又想到甘姬那几句不着头脑的话,对貂蝉道:“有一事想要劳烦姑娘……”
貂蝉忙道:“不敢居‘劳烦’二字,公子直说无妨。”
崔颂与貂蝉耳语,貂蝉先是一怔,随即立刻答应。
她拨开壁衣,仔细观察甘姬的发型,借着水盆重新梳妆。
在崔颂看来,甘姬与乔姬同住,与外私通的东西应不在她的房中。甘姬看似直爽,实则比乔姬小心,自然也不大可能在身边留下证据。
然而比起时时出门的乔姬,他似乎没见甘姬离开驿舍,那她是如何与“幕后指使”联系的?
事情既然一筹莫展,不妨找个替身,或许能有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恰好貂蝉与甘姬身量相仿,他便向貂蝉提出了这个请求。
崔颂往楼下走,身后跟着乔装打扮、低垂着头的貂蝉。他们在院子里晃荡了一圈,又回到大堂上楼。刚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正好碰见想要下楼的江遵。
江遵热络地与他打了声招呼,侧身让路,让他们先上楼。
崔颂有礼回应,道了声谢,离开最后一节台阶。
埋着头的貂蝉朝江遵的方向行了一礼,预备跟上崔颂。
不知是否是楼道太窄的缘故,追赶崔颂的貂蝉与正准备下楼的江遵擦肩而过时,意外地被撞到了肩膀。
“抱歉。”江遵虚扶了她一把,继续下楼。
貂蝉仍然眉眼低垂,将被硬塞入手心的白绸藏进袖中。
回到房内,貂蝉将那白绸交给崔颂。
原来甘姬的内应真的是江遵,不知这二人是如何勾搭上的。
崔颂打开白绸细看,这才知道:甘姬与江遵二人本无瓜葛,因着江遵向甘姬打听有关他的消息,二人才搭上话。
江遵的措辞客气而有礼,如果他用妾位许诺甘姬进行利益交换,又怎么会是这种语气?
如果“许以妾位”一事根本不存在,那么甘姬偷取他“计策”的目的是什么?接近江遵的目的又是什么?单纯为了拉他一起背黑锅吗?
崔颂再一次仔细翻看白绸。
质地细腻,绣有暗纹。
这是极其贵重的布料。江遵的衣着一贯低调,又风尘仆仆而来,怎会带着此等质地的白绸?
崔颂想到另一个的“崔颂”为他讲解的世族二三事,将白绸拉直,拿到窗边,对着阳光查看。
华丽的暗纹,由十二种不同的图案,隐约组成一个字——
「刘」。
第73章君请入瓮
……刘?
崔颂思忖道,是他所理解的……宗室的那个刘吗?
这江遵,莫非和宗室有关?甘姬又在当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崔颂将白绸收好,此时有仆从在外通禀,说钟繇来见。
已是申时,崔颂让貂蝉先走,自己下楼,迎接钟繇。等带进门,与他对坐。钟繇说明来意,原来他虽已知晓荀攸的事乃是董卓设的一个局,但他仍然十分忧心,在没有见到荀攸本人前无法完全放下心来。
崔颂亦是如此,可荀攸已被董卓关在长安狱防御最严密的一层,由董卓的人亲自看管,要想见到荀攸谈何容易?
钟繇道,可在上巳节那天静待良机,接着便与崔颂附耳。
崔颂听了他的打算,颔首道:“如此,颂欲一同前往。”
钟繇道:“此行凶险,一人去即可,子琮何必与我一同冒险?”
崔颂回道:“既是涉险,二人比起一人来总归有个帮衬。何况颂亦挂心于公达,寝食难安,元常此言,可是将颂当作贪生怕死之人?”
他并非傻大胆,吃饱了撑着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荀攸是他在穿越后所交的第一个朋友,不论如何他都无法对荀攸的处境无动于衷。
钟繇见他执意如此,不再相劝:“既如此,明日繇再来与君长谈。”
因天色不早,已是日落时分,二人达成共识后,钟繇便与崔颂告别。
崔颂送走钟繇,忽然看见几个私兵打扮的人站在门口,视线往他这边瞟。
崔颂不动声色地侧身,准备进门。私兵中的一人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住:“可是前大司农的公子崔颂?我家主人想请您一叙。”
尽管拦住了他的去路,可对方的态度十分客气,极力表达着他的善意。
“你家主人是……”
那人道:“我家主人,乃是当朝大鸿胪卿。”
大鸿胪卿?
崔颂想起前几日钟繇曾经问过他的一句话:“小友与大鸿胪卿有旧?”
这大鸿胪卿……就是钟繇说的那人?
听到是原主的朋友,崔颂稍稍放下心来。可他并不知道那大鸿胪卿是谁,只得再问:“敢问贵主人尊姓大名?”
那士兵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恭敬地回答:“家主姓刘。”
或许是为了避讳,他并没有说出全名,可这已经足够崔颂心惊肉跳的了。
又是刘?这个刘,和江遵白绸上暗绣的刘字有什么联系吗?
一听到是姓刘的人,崔颂顿时打消了过去见一见的念头。他露出疲惫之色:“今日在下身体不适,咳咳咳……恐怕无法前去大鸿胪卿府上拜谒。”
嘴上说着遗憾的话,他向私兵表达了等病好了再找时间去府上拜访的意思,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准备回房。
但他才绕过这个私兵,就被另一个私兵拦住:“家主与君相交多年,感情甚笃,现府中早已备下软榻美酒,酒乐盛宴,还请公子稍稍麻烦这一趟……等到了府上再做安顿。”
崔颂心中微沉。
不对。这事不对。
如果这大鸿胪卿真的与他有交情,这些人又怎么会在他以生病为由拒绝叙旧时候还拦着他并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这样的行为……分明是强请啊。
他又再次咀嚼钟繇的那句“有旧”,暗嘲道,有旧可不一定是旧交,还有可能是旧怨呢?
崔颂当即决定绝不去那劳什子大鸿胪卿府。他见这几个私兵看似恭敬和善,实则强硬无礼,正好呈分抄之势拦住他的去路,便做好了打上一架、强行突破包围的准备。
岂料,那最先与他搭话的私兵突然开口:“有一事忘了知会公子……公子的朋友也在府上,但他病得极重,家主便留他在府上养病,未将他送回驿舍……”
住在驿舍的病得极重的朋友……
崔颂几乎立刻想到了几日未归的戏志才,心中一紧。
虽然戏志才留书说有事出去几天让他不用担心……可如果是他为了隐瞒病情……
想到这崔颂再也顾不上当中可能隐藏的危险,哪怕明知道这位大鸿胪卿来者不善,他也决定先跳下这个为他挖下的大坑,再见招拆招。
崔颂表示他同意跟他们去刘府,但提了一个要求——他要和他的侍女吩咐几句。
私兵客气道:“府上离此地颇远,现已临近宵禁,时间紧迫,还请公子即刻与我们上路。”
崔颂面上愈从容,心里愈凝重。他已经完全确定这次相请是一场鸿门宴,竟连与家仆传递消息的机会都不给他。
但他只犹豫了一瞬,仍决定跟他们去刘府。
到达刘府,见到正主,只见那位大鸿胪卿坐于上座,深衣广袖,高冠玉笄,一双细长的眼称不上友善地盯着他。
既然对方连寒暄都不愿,崔颂亦无需客套。
他直截了当道:“我朋友在哪?”
“你还真是老样子,一点没变。”刘曜冷哼一声,不知是夸是贬。他击掌三下,立时有卫兵进门。
“去将客房那位请来。”
卫兵曰诺。
崔颂冷下声:“他重病在身,怎能让他过来?带我去他的房间。”
卫兵小心地看向刘曜,见他毫无反应,只朝他摆手驱赶,忙低头退下。
崔颂这才回过味。
如果戏志才当真病得厉害,刘曜不至于大费周章地把人抬来前厅。
所以,病得厉害应该只是刘曜为了引他过来的托词,至少,哪怕戏志才确实身体不适,也只是略有不适,并不严重。
想清这些,崔颂放心了许多。只是他没想到,不但理由是假的,连人也是假的。
当看清被卫兵引来的布衣士子时,崔颂:“……”
他转向独自饮酒的刘曜:“大鸿胪卿这是何意?”
这人什么时候成了他的朋友了?他怎么不知道?
江遵先向刘曜行了一礼,再面带微笑地转向崔颂:“崔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崔颂此刻是恼火的。哪怕刘曜直接告诉他:我是骗你的,我这里没有什么重病的戏志才,也好过现在这种情况。
江遵见他神色有异,故作黯然地对刘曜道:“刘兄,你见着了,我虽仰慕崔郎之才,却不敢以朋友的身份自居,您实不必为我引荐。”
刘曜冷笑:“你是他的师兄,只有他不敢的份,哪有你不敢的道理?”
江遵与他师出同门?
崔颂不由一凛,正当他以为自己穿帮了的时候,又听江遵笑道:“恩师门生无数,在下不过是最无才学最不起眼的一个,不过幼时有幸得了恩师的一二指点,听了几堂课罢了,实及不上崔郎。他乃是恩师首徒,又岂是遵能够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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