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伤口还没愈合,他已经过渡到下一个阶段。这完全是不对等的战争,可能是从智力到处理能力的全面碾压,最开始他要打,自己怎么退让他都能让自己跟他打起来,现在他想要和平,自己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跟他决裂。
甚至自己的自制力都比不过他。
说一百遍不想报复又如何,自己明明就是想看到黎商像自己当初一样失控,那些求而不得的痛苦,站在他身边却又无时无刻不感觉自己在失去他的惶恐。所以黎商的平静才会激起自己的愤怒,就算自己清楚知道他是伤心的,也无济于事。否则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抓着不放呢,就算过去的事无法释怀,也不必要对现在的他冷嘲热讽。
黎商的直觉这样敏锐,所以他主动告诉自己他的感受,像喂养一头饥饿的野兽,他的情绪就是自己想吃的东西。刚刚那番被自己误认为性骚扰的剖白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他主动摊开伤口给自己看,让自己满意。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是什么呢?怪物吗?说着爱他,也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却要这样报复。自己甚至把博焱都卷了进来,淌这一趟浑水。自己做不成林飒,因为不够洒脱,也做不成裴隐,连敢爱敢恨都配不上,那自己是什么呢。
苏容站在原地,明明穿着羽绒服,却觉得全身发冷。他知道人性经不起诘问,但这次他审视的是自己,却发现一切这样丑陋。
当年他放大话要做肖林,满以为最多不过是丢掉几年时光,受点情伤,他甚至觉得年轻时轰轰烈烈一场也没什么不好。
他不知道这场爱情会把他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
大约是他脸上表情太恐惧,黎商今天第一次露出慌乱来。
这门新的叫做恋爱的课程显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容易,至少苏容此刻的反应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脸上表情那样慌张,几乎是可怜的。黎商本能地想上去拥抱他,然而苏容却连退了三步。
“别过来,”他这样说道,但很快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
黎商于是真就站住,只是专心地看着他。
“你回去吧。”
黎商没说话,苏容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所以道:“我没事。”
“我想呆在这里。”
“为什么?”
“我想呆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英俊而高大的青年,娱乐圈顶尖的美貌,用最坦诚的语气说这样的话,谁能忍得住不动容。
但苏容的眼泪很快就落下来了。
“我不会走的。”他说。
“好。”黎商说道。
他像是相信了苏容,但苏容知道他会在停车场过一夜。因为他是黎商,小麦身上的倔不敌他十分之一,他身体好得很,在停车场睡一夜也不显疲态,他还足够聪明,有生活的智慧,不会出现意外,正如他所说,他现在以一个从头学起的姿态,认真跟自己谈恋爱,这场攻城战就永远不会有尽头。
“你知道我不会心软的。”苏容徒劳地宣布。
“我并不需要妹妹心软,妹妹可以按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有情绪要发泄,要报复,或者不理我,都可以。你尽管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我会替我们找到那个答案。”
没有什么城墙能挡得住这个。
从来是这样,再高的墙,只要日以继夜地挖,迟早会倒下。
苏容几乎是逃回了家里。
这个时间长度,用什么外卖都无法解释了,好在他也并不想解释了,他只是匆匆回了卧室,洗了澡,然后躺在床上,然后开始失眠。
那本子就躺在床边的地上,苏容甚至没有勇气把它收进抽屉里。
等他忍不住打开那本子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其实他已经猜到是什么。
极简风格的封面下,是一页页的分镜,速写、甚至上了色的画,黎商画了他想拍的电影,那因为Rita回来而没来得及拍的电影。他的风格原来这样华丽,那天在海岛就发现了的,他对配色的敏锐完全不输给自己,敦煌壁画的那一页,更是让人震撼……
他画他的录的那档旅游节目,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罗马的教堂穹顶,地中海一片白的房子和蔚蓝海面,这是他的行万里路。
里面最好的那一张,是在热带的,日期是半个月前,他在右下角用素描的铅笔写了两个字:苏容。
远处有佛教建筑的金顶,是清迈的海边市场,各色颜色鲜艳的热带蔬菜,熙熙攘攘的人群,牵着手的小夫妻,他不过是人群中一个长得漂亮的青年,人人有人人的牵挂,人人回人人的家。
苏容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那个时间,他自己正在伊犁,看一场杏花。他知道黎商画这张画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这么好的风景,为什么我爱的人不在我身边。为什么我们要在最好的年华里互相折磨,而不是好好相爱一场。
就是这样的念头,让他当初在湖边,忽然落下眼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生日,所以更晚了,抱歉。
红尘其实是篇过渡文,最开始是为妹妹而写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我最熟悉的剧情,但黎商意外地不受控,有点过于聪明,也可能是局外人视角太久了。
好在妹妹还是很乖,而且爱从来不是简单课程。
第143章醉后
早上八点黎商准时出现在苏容家门口。
景华开的门,他这人也有意思,不管见黎商多少次,总是先一愣,好在这次的黎商已经比上次好相处多了,甚至还态度很好地跟他打了打招呼,叫了声“师兄”。
景华也够愣的,还习惯性地答应一声,眼睁睁看了黎商进了门,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好在易霑已经听到声音出来了,他常年晨跑,所以起得早,
跟黎商一样,如果人群等于羊群的话,他们一定是最大个脾气也最硬的公羊,成天体力好得很,无处发泄。当初黎商录英国那一期,古老的石头城堡内部又狭窄又暗,整个摄制组都爬塔楼爬得大腿发抖,导演嚷着要吸氧,早忘了是谁还想去看伦敦塔藏着白王后两个孩子尸体的地方了。最后跟黎商耗到最后的竟然是个化妆师,说出去都没人信。
不过易霑比黎商随意多了,不管黎商愿不愿意,他当年学的dresscode如影随形,还是回家洗澡换了衣服过来的。衣冠楚楚,还端着咖啡。易霑是拖鞋裤衩,还刷着牙,一见他,笑了:“停车场的风好吹不?”
黎商没理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他的衣服,道:“去把你裤子穿上。”
易霑和他像的地方太多,所以对黎商有种逻辑上的深刻理解,一听这话就知道为什么,当即笑道:“放心,妹妹连我洗澡的样子都看过了,你现在找补也晚了。”
黎商这人是骨子里的冷漠,别说别人怎么穿,冻死在面前他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易霑这话实在正中他的小心思。
这个点苏容是不可能醒的,易霑漱完口,又出来问他:“你昨晚跟妹妹说什么了?那么久才回来。”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些。”
“你全说啦?”易霑睁大眼睛。
“当然。”
“那你的画呢,也给他了?”
“嗯。”
易霑气笑了。
“你这人笨起来是真笨,四个二带两个王你就这样出了?”他笑着感慨:“你出去别说认识我,我可不当你僚机了。”
黎商难得被人骂了还没把别人头按到地上去,只冷冷问他:“四个二带两个王什么意思?”
“就是,诶,说不清楚。景华,把牌拿过来,我教你玩一把你就知道了。”
苏容起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景象——黎商坐在榻榻米上和景华和易霑玩牌,刚起床的小麦抱着他的海螺存钱罐站在旁边看,看样子又入了股,入的还是黎商的,因为黎商赢了一把就问他:“32的百分之七是多少,3,2,1,好,答对了,加上去,等超过两位数一起给你。”
小麦万万没想到一大早起来就要被考数学,认真皱着眉头在那算,连鞋子都没穿,光脚站在那里看。
说出来也没人信,随便一个通告就七位数上下的黎商,给自己放了假,在这打两块钱一张的斗地主,还打得这样认真。
偏偏他眼神还这样好,一眼就看到苏容,眼中露出笑意来,但他也知道笑起来苏容一定不开心,因为苏容情绪还没消散呢,所以只是看着他叫“妹妹”。
小麦连忙叫着“爸爸”跑过来,认真告诉他:“爸爸,我已经赚了九块钱了。”
苏容对他向来是有点溺爱的,也不说他,只抱他起来,摸摸头,问他:“饿了吗,想吃早餐吗?”
“我吃过了。”小麦还沉浸在赚钱的事里,赶快又跑过去盯着黎商,但黎商却不打了,而是站起来了,因为苏容在穿外套了。
这房间里的人个个都了解苏容,但黎商早就成为其中的佼佼者,一见苏容这样子,就知道是要干什么,所以直接站起来道:“我只是过来说句话就走,你不用为了躲我出去。”
这话一说,连景华都惊讶起来,也是,他是黎商,是不该这样说话的。
“什么话。”
“工作室的化妆师空出来了。”黎商语气平静:“我知道妹妹不愿意回来,但我还是想来问一问罢了。”
景华还是一副瞪大眼睛的样子,这有什么奇怪呢,他是黎商,从来外人都是NPC,他以前坏起来时没在乎任何人的目光,好起来自然也不会。傲慢到极致就是这样,根本不在乎别人是觉得他太凶还是太卑微。
而且黎商说到做到,真就出去了,客厅里气氛顿时有点尴尬,连小麦也有点失落的样子。倒像是自己成了那个打破和谐场面的人了,其实也确实是,只不过自己太在意了。像裴隐,就不会有这种心理压力,掀翻桌子又怎么样,反正是要自己开心。
总归是四不像。
下午没事做,苏容去补卡,原来的手机卡找回来,连着社交软件账号,黄蕾在群里无聊发消息,催罗薇发照片存货,说BOSS请一周长假,粉丝跟不到行程,发张自拍安慰她们一下。
罗薇于是发公司楼下的樱花,配一张黎商拍春季刊时的花絮,是春暖花开的气氛,黄蕾又发:好想谈恋爱啊。你们说BOSS多久能把容哥追回来?
星海的植被向来很好,这季节海棠还在开,苏容找了棵树下坐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常常有种疲惫感,满树繁花也无法安慰他,只是想缩回自己房间里,用被子蒙住头,什么也不想不关注,就这样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但手机很快响起来,佟晓佳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接起来先是说昨天就知道他回北京了,又问黎商找他没有,这几个月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见人影。
她身上有种热烈的生命力,也是年轻,她其实才是好年华,正该轰轰烈烈恋爱,或者学严思筠,轰轰烈烈赚钱,把恋爱当调剂。总归是愈合力最好的年纪,摔摔打打也没什么。
“你出来玩不,我明天生日了,我这次找了个策划公司,我们一起玩密室逃脱啊,安云林他们最近都玩桌游上瘾了……”
“我想在家睡觉。”
“你怎么回事啊,这么颓废?你跟黎商又吵架了?他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脾气都好一些了,你看他那档节目没,真的挺用心的,我姑父都夸了呢,他们可不轻易夸人。”
“我还没看。”
“那你看看呗。”佟晓佳大概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要劝和,直接道:“我可没叫你原谅他啊,我又不是圣母。你要是心里不爽,就凶他啊,骂他也可以,爱怎么发泄怎么发泄,就是别不理他。你可别不当回事,多少人虎视眈眈呢,万一给秦蒹葭那种文艺绿茶钻了空子,我能怄死。争点气啊,妹妹,万里长征差一步了,你别掉头回家了啊。你好不容易驯服的人,让出给别人是怎么回事?”
“好。”苏容挂掉电话,继续打瞌睡,春天的太阳正好啊,如果一直晒下去,大概真的能慢慢愈合。但那之后呢,大概就是夏天了吧。用他们写流量时代的文章标题,叫做阳光猛烈,万物显形,秋与冬大概也不会远了。他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人其实是很渺小的东西,也许所有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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