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妖丹不是魔尊陈延昭指使的吗?”世人皆如是认为,君向若心下疑云丛生。
鹤迎天嗤笑一声,“他天魔宫的魔尊哪来的本事教唆霍清允?真要说起来,最无辜的可就是他了。”
“顾戚行要干这档子破事,又想唱白脸,没有背锅的怎么能呢?”
“顾戚行给陈延昭下了药,让他疯魔,杀死医谷谷主的妹妹,再传播谣言,正道上谁还不信他?”
“传言妖丹是被陈延昭拿走了,可是他至始至终连妖丹的影子都没看到。”鹤迎天端详着手里天下独绝的茶杯,“顾戚行一手好棋。”
“他先给霍清允说好了让你去当替死鬼,她就可以全身而退。结果那个畜牲过河拆桥。”
“咔嚓”一声,鹤迎天手里的“沙河流星”杯应声而碎——世上再无“沙河流星”。时隔五十年,说起这事,鹤迎天仍气得发颤。
她当时不得不回冥界去处理事务,却不想发生了这事,她什么都做不了了。
君向若看着她发颤的肩膀,语气有些生硬,“所以你为了抢回她的尸体,杀了一座城的人?”
鹤迎天大笑了起来,“顾戚行这么跟你说的?”
“他真是恶心得我要吐了。”鹤迎天目光阴沉,“他那满城的魔兵蛰伏人群不是心怀鬼胎你信吗?我怎么杀不得?”
原来都是魔兵!顾戚行为什么会有魔兵?
“呵,可惜全都成了我的笑面怨灵了。”她把衣摆上沙河流星剔透的碎片掸下去,一个价值连城的杯子就这样陨落了,“不过,也被你们杀得差不多了。”
君向若赶紧避开了这个话题,“顾戚行要妖丹做什么?”
“增长修为啊。”
妖尊的妖丹可是大补,但是上次见顾戚行也不过渡劫期修为,不应该啊……君向若的手心布着薄汗,“他要做什么?”
鹤迎天没有回答他。
她沉默半晌,转而道:“涅槃柱给你了,但我劝你不要交给别人,也不要用它。”
君向若凝神看向她。
“都传言半步仙人用精血化涅槃柱封印妖尊,但你想想——”她靠在椅子上,手肘撑在扶手上,支着头,“他闭关五十年之久,那些兵戈扰嚷是怎么传到他耳里,让他出关平反的?”
君向若从来没有抠过这些细节。
“这怕是只有顾戚行一个人清楚了。”鹤迎天表情戏谑。
一百年前。
乌云隆隆地席卷而来,沉沉压下,罡风随妖众肆虐,整个圆觉大陆似乎已垂垂老矣,拉风箱似的喘息着,空气里弥漫的恶臭贯穿到边界荒野,那里有无人拾掇的噩梦。
血雨让一切早已腐烂的死物保持着永远的新鲜。
雷霆扯着沙哑的喉咙高念诅咒,仿佛连棋海里归寂千年的巨兽亡灵也要在这呼唤中复活重生。
血海的尽头是谁在哭喊?
逃亡的脚步密布山海河川,可寻见寸山寸土的安宁?
没有一处不是兵戈所及之地。
獠牙要咬碎所有晓勇的战甲。
刀剑要斩断所有牢固的骨肉牵绊。
血水想冲刷尽史书上真真假假的兴衰荣辱,展纸再泼墨另一段粉饰太平的哀乐人间。
万千的灵力碰撞着回旋在一起,将天地都搅动得骇然巨震!
修士和妖族在歃血的誓言下鏖战,倒下的躯壳里是哪一位英雄的魂灵?
史书千卷,铺展万里,一页一页、一列一列、挪着指头细数,可能寻见他的名姓?
一战二十载暗无天日。战歌磨破了喉咙,换来的是逐渐低靡的士气,一干人等引颈受戮。
……
半步仙人闭关的屋内却是一片宁静,厚重的结界隔绝了所有的人间疾苦。
屋子空荡荡的,正中安放一个蒲团,上面打坐着一个清癯的老者,白色须发蜿蜒着铺了一地。
体内充沛的灵力外放,金色光芒围绕着他徐徐运转着。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里,金色光照过他,阴影又罩来,显得晦暗不明。
他抬手轻而易举地伸进了金色的灵力结界里,轻轻一抓。
一瞬间,那些徐徐流动的灵力突然暴动了起来!!四处乱撞!!
半步仙人的身形开始摇晃,白色的眉头紧锁起来,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那人披一身摇曳的金光缓步走向颤抖的老者,绕到他面前,徐徐蹲下身来。
这次那金光照亮了他俊朗的脸。
噗!
半步仙人吐出了一口鲜血,胸前的白色衣服绽开大片的血红。
他睁开布满血色的眼看向对面的人,五十年没有开过嗓子,声音像石磨一般嘶哑:“顾戚行!”
顾戚行用大拇指抹去被喷在脸上的一滴血沫。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漠得像一尊雕塑。
“你居然进了我的结界!还扰乱我的神魂,用了什么邪术!”血沫随着老人说话飞溅出去,喷到顾戚行的衣袍上,白色衣服上瞬间梅花点点。
半步仙人颤抖着手指指着对面的人,“我平时待你不薄!”
顾戚行冷漠地看着他的吃惊和痛苦,不予解释,因为并没有这个必要,他只是用低沉的嗓音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抽魂夺魄逆天道。”
话音刚落,半步仙人就猛烈地咳嗽了起来,鲜血汩汩地吐出来,身体不稳向旁边倒去,单手支撑着身体,苍老的手臂上爬满了凸起的青筋。
半步仙人全身的经脉已然断尽,周围的金光四散溃退,房间瞬间暗了下来。
顾戚行站起身来。
半步仙人用尽全力伸出手想抓住他。
他微微侧身避开,给老人贴了一张净身符,老人满身的血尽数消失。
他抖了抖衣袍,施施然走开了。
闭关五十年之久的半步仙人竟然出关了!
结界一开,举宗骇然!
江翰墨闻讯带着魔尊陈延昭第一时间赶来,看见站在门前的白须老人,心底的欢喜升了上来,“师父!”
老人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向着战地的方向走去。
反而是站在一旁的顾戚行冲他笑了一下,“哟!师弟!”
“师兄。”江翰墨被师父无视有些挫败,勉强地冲顾戚行也笑了一下。
再看向半步仙人,却感觉到了不对劲,“师父?”他凝眸细看,才发现半步仙人面色苍白、眼神涣散。
心下一急,正要上前去替他把把脉,一旁的师兄却叫住了他:
“师弟!战况紧迫,师父急着赶去帮忙。你留在这里,我随他前去。”顾戚行不着痕迹地挡在他面前。
“师兄!师父他不对劲!”江翰墨急了。
“师父心怀天下,听了我转述的战情,心里正难受着。”顾戚行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担心,有我在。”
顾戚行看向一旁几乎要站成一尊雕塑的陈延昭,“烦请魔尊保护好师弟,别让他来战场担惊受怕。”
“不用你废话。”低沉的嗓音有几分不耐烦。
魔尊向来脾气不好。
顾戚行不以为怵,再看了江翰墨一眼,转身追上了已经绝尘而去的半步仙人。
“阿昭,师父有问题!我要去看看。”江翰墨皱着眉头,转过身去抓陈延昭的手臂。
他越想越不对劲,师父以前看见他总是笑吟吟地问长问短,今日却是爱答不理,而且神情不正常。
“嗯。”陈延昭拉过他的手,“我带你过去,你到时候跟紧我。”
战地血流漂杵,灵力四处炸起。半步仙人一袭白衣就站在灵力的漩涡里。
陈延昭带着江翰墨轻而易举地破了重围来到了半步仙人的身边。
“师父!”江翰墨快步上前摸上了他的脉门,瞬间变了脸色!
经脉寸断!神魂错乱!
“怎么会……”江翰墨踉跄地退了一步。
陈延昭赶紧扶住他。
远处和妖众厮杀的顾戚行朝这边看了一眼,完全没有想到陈延昭竟然会带江翰墨来到战场,眸光瞬间阴沉了下去。
“抽魂夺魄逆天道。”半步仙人喃喃道。
“师父,您说什么?”
老人突然张开了强大的结界!
陈延昭见势不对,揽过江翰墨闪到了一边。
在一片暴涨的金光中,半步仙人把手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里!
江翰墨的瞳孔猛得一缩,“师父!!”
“抽魂夺魄逆天道。”
“抽魂夺魄逆天道。”
……
老人沙哑年迈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同一句话。手在胸膛里转动着,面不改色,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他一把抓出了自己的心脏!鲜血喷薄而出!!
“师父师父!!”江翰墨眼泪流了出来,不停挣扎着想要扑过去。
陈延昭看着半步仙人周身乱窜的灵力,沉默着把他抱得紧紧的。
“阿昭,你放开我!”江翰墨挣不开,“陈延昭!你给我松手!”
陈延昭置若罔闻。
半步仙人的三魂七魄脱体而出,虚虚地罩在他身上,他扔掉了手上拿着的心脏,用两只手生生地抽出了自己的魂魄!!
那得有多痛!!
江翰墨手脚冰冷,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喊杀声和兵戈声也远去了,他的视线里只有半步仙人,仿佛那颗落地的心脏是他的,心里疼得厉害。
这只是一个梦!这不是真的!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随着半步仙人的动作,天空上的乌云黑压压地涌来,闪电闪烁,一场旷世的雷劫在其间酝酿。
四根血柱凝成!
半步仙人把四根血柱直直地推向不远处山顶上的黑色行宫里——妖尊正在他的玉榻上帷幄万里。
四根血柱的威力不容小觑,顷刻间山崩地裂!!烟尘横扫!!仿佛整个圆觉大陆的山河都在随之震荡!!
一个巨大的结界张开了,从碎石里将几乎无人能敌的妖尊封印得死死的。
世人惊呼出声!!这就是半步真仙的实力!!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更令人震惊的九天雷劫!!
万千雷霆从乌黑的云里劈了下来!!是神明的长鞭破风甩下,要教化矇昧的世人,要劈开凡胎肉骨,要驯服每一条蹦腾的江河,要让每一座高山俯首!
震惊寰宇!!
雷劫散尽,却不见了半步仙人的身影。
“师父他……飞升了。”顾戚行双手端着剑,跪了下去。
他身后幸存的修士看着被夷为平地的黑色行宫,被封印住的妖尊,和那些烟消云散的妖众,也跟着顾戚行齐齐跪了下去。
满山的人一层一层地跪下去,都为着同一个信仰,朝拜九霄。
天云开霁,一个暗无天日的二十载已然成了史书的上一页。
君向若自然相信鹤迎天的话,也正因如此,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一个荡气回肠的英雄传说原来是这般的血雨腥风。
还有顾戚行……君向若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寒云深他的师父是一个怀揣着惊天阴谋的人,惨无人道、冷血至极。
“要说起来,妖尊还是他顾戚行放出来的呢。”鹤迎天掀了掀眼皮。
君向若:“……”
“顾戚行究竟是何方神圣?”
“切……”鹤迎天嗤笑一声,“‘神圣’?唤他妖邪也不足为过。”
“只可惜啊,他控制不住妖尊了,真是可笑至极。”
她懒懒地朝君向若的丹田处望了一眼,笑了笑,“你和他迟早得对上。不过你很聪明,未必会输。”
君向若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都用不上。”鹤迎天伸了个懒腰,“也帮不了你什么。”
“你去吧。”鹤迎天冲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消失得太快了,君向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周围的景象便像是被抽走的桌布一样,迅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的面前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竹屋。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撒在木桌上。窗外是晴空下涌动的满山红叶。
第51章知其真相怒化玄龙
寒云深站在最后一层结界外面,拿着湛卢正要挥下去,那结界就从里面打开了。
推门出来的君向若没料到,猛一抬眸。
四目相对。
哐当——
湛卢落在地上。
寒云深怔怔地看着他。
“你……”君向若刚想问他怎么回事,就被一把抱住了。
猝不及防,君向若在他肩上磕到了下巴。
寒云深紧紧地揽着他的腰,几乎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到了他身上。胸口紧贴着他的,随着呼吸鼓动着,这个怀抱有些燥热。
君向若心跳提了起来,越过他的肩膀,看清他身后被打破得七零八落的结界,各种景象的碎片交织着,竟恍然有一场大战的萧条感。
二百七十道结界,他居然真的一层层地打破!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君向若一时语塞,拍了拍他。自己才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吧?寒云深怎么给他一种阔别经年的感觉?
“你进去两个月了。”寒云深的声音有些沙哑,回复了他的疑惑。
君向若一愣,但是他觉得还没有半个时辰啊……
鹤迎天……控制了时间!
能控制空间的人已是少之又少,而她,竟然能掌控时间!何其可怕。
自己刚才推开了木屋的门算是破开了第一道结界,如果寒云深没有一路破结界,那他岂不是还要独自打破二百七十道?合算一下时间又得多久?
她一定是故意的……
君向若拉开些距离再去看寒云深,见他眼下的青色,和胡茬,再想到顾戚行的事……心脏一抽。
该怎么和他说呢?
君向若用冷得有些发僵的手轻轻碰了碰寒云深的手,却不料,被一把攥住了。
温暖干燥的感觉贴着皮肤一路窜了上去。
君向若抬眸看他。
寒云深一言不发,目光紧锁在君向若的脸上。
鬼主的结界过于强大,湛卢劈在上面震得寒云深手臂发麻也纹丝不动。他每天都在懊悔让君向若进去,想着想着,觉得拿涅槃柱也没有必要了,折磨了他近四百年的仇也不想报了,就想带着这个人走得远远的。
圆觉大陆三千洲,纵横万里无极;人界版图东至高丽国,西达咸海,南到顺化,北抵贝加尔湖。有黄沙戈壁,有草原大泽,有城墙万仞、宫阁连绵,有闾阎扑地、舸舰弥津……任两人骈马驰骋,快意潇洒,又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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