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动静的侍女立刻给她裹上毛巾,擦干身体,又给她一件一件穿上了一身洁白如雪的衣物,头发也绾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插上了玉簪。
这还是她失忆以来,第一次穿女装。
铜镜里的女子脸经过热气的熏蒸已经多多少少恢复了血色,洗净铅华后,这让这张本来不怎么耀眼的五官添上了色彩,变得美艳而动人。
突然希望赵钰能看见她这个模样啊。荆希忍不住想,其实她长的也不差的,比起小云,她觉得她要更漂亮来着。
……可惜,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荆希定定看着铜镜里模模糊糊的景象,她的鬓边的一缕白色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荆希抬手缓缓触上那一缕白发,她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让赵钰看见她最美的时候。
忽然就懂得历史上某位妃子的想法了。
其实人多多少少都是期望有人的陪伴的,只是没有遇到之前,我们都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潇洒,只有遇到以后,才会相信原来我们也可以接受一个人进入我们的世界里,并想要毫无保留地将我们世界里所有的美好都展示给对方,也希望,同时进入对方的世界。
只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就要匆匆离别了。
“少主,我们该走了。”雪迎低声催促。
“好啊。”
荆希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挑起了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只要最重要的事能完成,这些遗憾,就遗憾了吧。
“走吧,我去见见我的那个,所谓父亲。”
荆希站了起来,后面四个字咬的很重。
“是。”雪迎低着头跟在了她身后。
走过在梦中看到过的那条小径,荆希站在了杏林谷谷主的院子里。
他正在侍弄院子里所剩不多的药物。听见动静,他直起身抬起头看向荆希,带了皱纹但还是足够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她记得不错的话,谷主今年已经六十岁了,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岁。
“小希,你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些时日,为父甚是思念。”
“不劳您挂心。”荆希半垂着眼睛,语气漠然。
谷主笑容不变,“听说小希今日不想回来,誓死也要保住那个王爷?你不是最恨皇室的,怎么突然就改变态度了呢?莫非,我们的小希开窍了,有了心上人了?”
“你想多了。”荆希看着他,伸出胳膊,“要干什么就赶紧干。”
“最好是这样。”谷主意味不明地看了荆希一眼,掏出一把小刀,又让人拿来一个瓷碗,轻描淡写地在荆希胳膊上割下一刀,看着血液流往碗里的同时,嘴角慢慢浮现出了一抹快意而疯狂的笑容。
盯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眼荆希随着失血愈发惨白的脸色,声音温柔:“本来还想罚你来着,但是念在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的份儿上,就原谅你这一次了。还有……”
碗里的血已经流了小半碗了,血流慢慢缓了下来,谷主不满的叹了口气,毫不犹豫地再次在荆希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见血液继续流出来,他才满意的继续说了下去:“回来了就别想着再出去了,杏林谷哪里不好?在这里,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又能拥有长生不老的容颜,不好吗?”
“不好。”荆希看血流满了瓷碗,毫不犹豫地收回了胳膊,也不去管手上流下的血液,冷冷的笑了,“还有,长生不老,永远都不可能的,你永远也不会做到。”
“啪!”
话音落,一巴掌就已经落在了荆希身上,失血过多的身体支撑不住这样的力道,她跌坐在了雪地中。
“我不可能失败,我已经成功一半了,我会完成前人都没做到的事情!”谷主神情癫狂,“乖小希,我会让你看着我成功!”说完他瞪了雪迎她们一眼,“你们,还不赶紧带她去疗伤,可不能让她这时候就死了。”
“是。”雪迎惶恐地跪在地上应了。
哼。谷主说完,再也不看荆希一眼,端着碗走了回去。
荆希坐在地上,看见手上的血慢慢地流下来氤红了一小片雪白。
“少主,请起来。”雪迎半弯着身把手伸到了她眼前。
“不必。”荆希自己支撑身体站了起来。
扶额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荆希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人,立刻挺直了身体,这才走了过去。
看见全程的孙羡脸上适时地露出了心疼,走了几步过来扶着她:“姐姐,逞什么强呢?受了重伤,虚弱一点儿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就是那些人啊,就算你不疼,也不该对你下如此重的手啊,瞧现在干的,父亲都舍不得责罚你了。”
荆希嘲讽地笑了一声,“行了,你这成日里演戏也不嫌自己累?说吧,我院子里的人,去哪儿了?”
“啧啧啧,”孙羡撇着嘴,一副你怎么这么天真的模样,“姐姐,你反叛杏林谷的事不会以为就真的这样没事了吧,你有这么大的利用价值,不代表你的那些人也有啊。不能责罚你,他们肯定是一个也逃不掉的。”
“他们去哪儿了!”猜到什么,荆希猛然瞪大双目,一把拽住了孙羡的衣领,她白色的袖子下慢慢地渗出鲜血,脸色又更苍白了几分。
“别急别急,”孙羡一脸心疼的把荆希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谷的规矩,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也不能让他们白白死了啊。”
“你对他们干了什么?”荆希心里升起强烈的不安。
“可不是我干的,”孙羡一脸浮夸的害怕模样,“可都是父亲吩咐的呢。女的被带到深谷去了,至于男的,就取出他们的肾脏,供谷中人享用了。别说,味道真的很好。”孙羡舔了舔血红的嘴唇。
荆希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你说什么?”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出,手指掐入掌心都不自知,胳膊上的伤口再一次崩裂,血色洇染,就像开在白色死亡中的曼珠沙华。“你竟然……”
“瞧你,怎么说了也激动,不说也激动,你以前不是告诉我养生要平心静气,不可有过激的情绪么?你看你,你自己都不遵守,还有谁能做到?”
“孙羡!你给我滚!你怎么不去死!”荆希眼里一颗滚烫的泪珠从眼眶里滑落下来,“你这种败类,活着简直都是浪费空气!那是人命,不是什么物件!”
“有什么区别?不是你说的吗?万物平等,他们那些不过也是和我们用的动物药材一样罢了。效果好就行了,在意那么多干什么。”
“孙羡!那如果如果把你切了入药呢?”
“怎么可能,他们那些人怎么能和我们的命比?姐姐,你可真会说笑呢。”
荆希死死咬住唇,泪水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一滴一滴落下来,沾湿了衣襟,那些模糊的记忆清晰了起来,曾经的挣扎,努力,坚持,到满目鲜血……
荆希一字一句道,“孙羡,我希望你死的那天,也可以像今天一样淡定。”
“唉,姐,你在做什么白日梦呢?这种事,可能吗?”
孙羡恶劣地挑唇而笑,凑近荆希:“你死了,我都不会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确定,不开学了,也快结课了,期末考试还有不到一个到达战场……
蠢作者:猝~
☆、无痛无汗证(7)
“我要去深谷。”荆希指间夹着一排银针,直指孙羡。
“姐,脾气这么爆可不好,”孙羡微微笑着,“这不是你现在身体还没养好嘛,养好了就带你去看了。”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叮”的一声,一根银针擦着孙羡的脸颊飞过,片刻后,他的脸颊边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和一根缓缓坠落的发丝。
“你……”
“我?我怎么了?”荆希轻笑一声,“你忘了,你可是我一手□□出来的呢,姐姐我让着你点儿,真当自己就拽上天了。没记错的话,你打不过我的,而且你自己也明白不是,你又不能动我。”
孙羡:“………好,我带你去!”
深谷在杏林谷后方,中间只有一条窄窄的仅容两人并排走的天然通道。
一过去,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在出口等着他们,看见荆希,他瞳孔微缩,眼睛克制不住地睁大,又很快低下头,恭顺道:“请二位少主随我来。”
“一年前送来的那几个女人还在吗?活着没?”
“回少爷,还活着,有几个前几日刚生产,还有几个也就是这几日了。”
“哦,命还挺大。”孙羡一副失望的语气。
荆希听此不咸不淡道:“毕竟你这种人渣都还没死,她们又怎么会死呢?”
“呵呵,姐,我是人渣,那你觉得你又能好到哪里去?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命,怎么讲也有你的一份儿吧。嘶~”
他忽的想到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气,啧啧感叹,“不对,应该说迄今为止,凡是和杏林谷挂上钩的人命,应该说都有你的一份功劳呢。毕竟,若非你写出了杏林手札,我们又怎能想到如此之好的办法呢。不得不说,姐姐果真是如陈长老所说,为当今难得一见的方技学天才呢。”
荆希没生气,她笑了笑道:“所以,这也就是陈长老和谷主选我作为少主,而不是你的原因,不是吗?”
孙羡:“…………”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不得不说,这句话精准地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明明才是谷主亲子,但自幼却要跟着荆希学医也就罢了,荆希十六岁被选为杏林谷少主,他却直到如今二十几岁仍只能被称呼为少爷,也没有什么实权在手,只能管管鸡毛蒜皮的小事,比起荆希十八岁就创管青囊楼不知相差了多少。
“怎么不走了,大少爷?”荆希扭脸看着他,挑了挑眉,“说起来,我还记得一件趣事呢。还记得你二十岁生辰的时候吗?你呢,厚颜无耻,哦不对,应该叫恬不知耻地向谷主要深谷的管理权,却被谷主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呢。姐姐我当时心善,没想到,给你争取了一次投票的机会,你都没能选上呢,当时我记得你还气的哭鼻子了,啧,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儿怀念呢。”
“荆希,你给我闭嘴!”这次是彻底踩住了孙羡的尾巴,他气的鼻子都歪了,手扬起想打人,看到荆希的脸又不敢,最后只能一巴掌拍到了旁边来接他们的男人身上,“还有你,你来干嘛?平白碍人眼,你这么积极,你带着她去,老子还不伺候了!”
男子眨了眨眼:“……是,少爷。”
目送孙羡气急败坏地离开,荆希浑身的刺这才收了起来,眼中凌厉的光芒褪去,只剩下了满满的疲惫。
男人什么也没说,低顺着眉眼带着荆希一路目不斜视地到了一处小木屋,请了荆希坐下,合了上门。
确定周围没了外人,男人略显激动地走到她身侧,叫她道:“希姐。”
荆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逸,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安逸说话间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安逸是荆希埋在杏林谷最深的一枚钉子,也因为此,他才没有被牵连,只是被贬到这个深谷。而他本是进京赶考归来的书生,阴差阳错迷了路被带到这里。
说来,她想起最初醒来那个小镇的老板娘,她等的人,不也就是安逸?
“……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害的兄弟们……”
“不怪你希姐,”安逸低下头掩饰悲伤,“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会出现叛徒。”
一年前。
当时,荆希联合在杏林谷建立起来的所有人脉策划了一场革.命,看起来分明是胜券在握的一场战役,万万没想到却在行动当晚事情败露,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将即将胜利的局面瞬间扭转,荆希带人竭尽全力迎战,然而还是被迫落于下方。
荆希本欲死战到底,却被安逸等人打晕送往青囊楼,安逸并不知晓,青囊楼随着楼主的更换,也早已换了主人,结果可想而知,荆希在青囊楼被监视了起来。
荆希只能努力寻找机会,联同唯一还算熟悉的时及逃出青囊楼。
只是,终究还是没能回去,还在最后逃跑时受伤后失了忆,直到现在还没完全想起。比如关于那个叛徒的事,比如她为什会写下杏林手札……
“还活着的姐妹,她们现在……”怎么样?过的还很好吗?肯定不好,不用想也知道。荆希眼中有泪。
“我带你去看看吧。”
他们从后门出了木屋,刚一出去,一种沾染着血腥味儿的浓重悲凉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群穿着白衣挺着肚子的年龄大小不一的女孩子或挺着大肚子或已经轻微显怀,很明显,她们都已经怀孕了,但她们的脸上没与任何迎接新生命的喜悦,她们的脸上只有浓重的悲凉和绝望。
看到她们,她终于想起来了,在杏林里写下的杏林手札,是用来作为不怀孕不成为这里一员的条件的。虽然后来发现,她其实并没有生育能力。
但杏林手札还是被写了下来。
在这里的女人,不是怀孕后被掳来的就是杏林谷一些犯错的侍女被强制受孕后丢到这里,在这里,她们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被强制喂药活动等等。
而她们肚子里的孩子成活率不足百分之十,能生下来的不足百分之五,生下来后又会在几日内很快夭折,即便幸运的活过婴儿期也很难长大,因为他们都是和荆希一样的患有无痛无汗证的先天缺陷的孩子,他们大都不是死于什么很严重的病症,他们只因为没有痛觉因而在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生了病,而孩子先天娇弱,易感外邪,邪气易于入里,往往等到发现时,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而荆希穿越过来的身体就是从母亲肚子里刚出来就已经失去了呼吸的幼儿,她带着前世的记忆,所以她,是带着这样的身体唯二顺利活到成年的孩子,至于另一个,就是她所谓的弟弟了,荆希带着他时,不知道有多少次都是将他从死亡边缘抢夺回来的。
而这些孩子的作用,其实也很简单。
荆希是特例,在娘胎时,这具身体就通过母体积累了众多功效各异的药,从小到大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样吃下了许多的可能也就是这些药,让她拥有了快速自愈的能力和不变的容颜,但同时,她的血液也拥有了一种奇特的美容去皱抗衰老的神奇用途。
而孙羡,不过是谷主妄图再培养出第二个荆希罢了。
但是结果并不如意,孙羡除了无痛无汗症这一个地方再没有任何荆希所拥有的能力。
这也就是即便她做出多过分的事,谷主也舍不得杀死她的原因。
“走吧。”
经过在外面的女人,荆希他们走进了一个木屋。
一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立刻扑面而来,木床上并排躺着四个女人,她们的面孔多少带着熟悉,但早已经没了当时的鲜活和朝气,她们脸色苍白,痛苦喘气,脸上笼罩着死气,而她们身下的被子上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
“她们刚生产完不久。”安逸不忍直视地别过头,解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