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徽的脸色果然一变,他连忙去握住她的手,见她掌心里已经被划了一道血痕,还在不断往外渗血,他自然也顾不得那许多,转身便拉着她离开了。
留下周尧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想去扶跪在地上的孟衍。
“大人,你快起来……”
但当他的爪子搭上孟衍的肩膀,他却听见孟衍吸了吸鼻子,问:“你是谁?”
……?
周尧呆了。
他怎么能忘了呢???他还化成原形跟孟衍一起在澡堂子里泡过澡,追过那些光屁股逃跑的凡人呢。
彼时,桑枝被容徽带回了他的寝殿里,只说了一句话,便有侍女立即奉上了灵药。
千叠雪是仙剑,它造成的伤口并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
容徽替桑枝涂抹药膏,却听她抽抽嗒嗒地,还在哭。
“疼?”他问。
桑枝点点头,“疼。”
这种疼痛,并非是普通刀刃造成的伤口可与之相比的,桑枝痛得整只手都动不了了。
容徽瞥见她腾出另一只手自己抹眼泪的可怜模样,他的那颗心莫名柔软了许多,于是他低垂眼眸,凑近她的手心,薄唇微启,阵阵微凉的风袭来。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是那样认真地想要替她减轻疼痛。
桑枝失神地望了他半晌,又忽然开口:“你不要杀孟衍。”
“你也不要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她伸手去抱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肩头,“容徽,在你找回记忆之前,你不要相信颜霜跟你说的每一个字。”
这个世界辜负了容徽太多,眷顾他太少。
但在他踽踽独行于世的那么多年里,他从未将自己的痛苦,发泄在任何人的身上。
桑枝永远相信,他原本就是善良的。
而颜霜却要他亲手,泯灭自己的这份善良,从此沦为真正的恶魔,欲望的化身。
“容徽,你只能相信我。”
桑枝的眼眶里有眼泪无声地滴落下来,浸润着他的衣襟有了更深的痕迹。
容徽,我会保护你。
尽我所能,不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沦为另一个沾满鲜血,身负杀孽的自己。
“如果我不答应你呢?”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则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望着她时,他的目光深沉又专注。
桑枝伸手就去捏他的脸,吸了吸鼻子,故意凶巴巴,“你不答应我,我就走!走得远远的!”
少年眼眉间的散漫骤然消失殆尽,他把她圈在怀里,“你敢。”
而他怀里的女孩儿梗着脖子,瞪他。
少年忍无可忍,手指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咬住她的嘴唇,辗转纠缠,好似有着一种无计可施的挫败。
又有一点生气。
但当他松开她,望着她红透的脸颊,他的神情却又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温柔意味。
他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嘴角。
桑枝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一道暗红的流光,如同绳索一般,缠在她和他的手腕。
她半天没反应过来。
“枝枝,你要听话。”
他亲吻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微哑的嗓音尤其惑人。
他轻笑着,像是在嘲笑她刚刚刻意“吓唬”他的那番话。
她怎么可能走得了?
桑枝盯着自己和他的手腕之间连接的那道光索,她耷拉着脑袋半晌,决定认怂,“我错了……”
“嗯。”
容徽眼眉微扬,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表现。
“去洗澡。”
他站起身,顺势将她抱起来。
???
桑枝瞬间瞪圆了眼睛,“洗,洗澡?”
容徽皱了一下眉头,“你以后不要再吃那些……”
他顿了一下,“味道奇怪的东西。”
“……”桑枝终于明白,大约是她身上还残留着螺蛳粉的味道。
她自己闻了闻,“我每天都有洗啊,我自己都闻不到……”
“臭。”
容徽抱着她就往殿外走。
“等等!”
桑枝在他怀里挣扎,“我自己去!!”
最终桑枝是被容徽扔进浴池里的,他同她手腕之间的光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他弯唇看着水汽氤氲间,浑身都已经湿透的桑枝,转身便走了出去。
桑枝咳嗽了两声,总算松了一口气。
桑枝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后,女君寝殿那边就有侍女来请桑枝过去。
“女君请姑娘殿中一叙。”
侍女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都说得缓慢。
桑枝觉得奇怪,但她擦完头发,还是决定让周尧跟着她一起过去看看。
因为容徽设在她身上的禁制,她现在并不怕颜霜,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从孟衍那儿要来一枚保命玉符,关键时刻打碎,就能触发结界,并同时通知孟衍。
孟衍手里有另一枚玉牌,到时桑枝一旦打碎玉牌,他就会随之被传送过去。
但当桑枝和周尧去到颜霜的寝殿时,却被守在殿外的侍女拦了下来,“姑娘,女君只让你一人进去。”
桑枝皱起眉,总觉得有些不妙。
她踏上台阶的脚往回一收,要不……还是回去算了吧?
谁知这一刻,正当她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殿门却忽然自己打开,然后桑枝就听见了里面传来了一抹飘渺的女声:“桑姑娘,进来吧,不要怕。”
这分明是颜霜的声音,却又不同于她平日里的强势狠戾,反而温柔如水,令人听来便觉舒心。
桑枝定在原地,她同周尧面面相觑。
最终,她凑近周尧,小声说道:“容徽这会儿应该在寒潭,你和孟衍去那儿找他,如果我打碎玉牌,你们就都能及时过来了。”
“我知道了。”周尧点点头。
桑枝这才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走上台阶,一步步走进殿门。
沉重的殿门在她走进去的刹那便已经合上,桑枝却并没有在珠帘后的内殿里看见颜霜的身影。
桑枝握紧了手里的那枚玉牌,心里越发得紧张。
也是着一刻,她脚下踩着的刻着繁复花纹的地砖间忽然有一抹光圈显现,将她包裹其中,桑枝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她整个人就已经在被光束刺得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极速下坠。
当她掉在浸了浅浅一层水波的冰冷地面上时,桑枝摸着摔得生疼的屁股,嘶了一声,她还没爬起来,就望见了立在最中心的圆台上,手脚都已经被锁链束缚的那个女人。
那分明是颜霜的脸,可她衣衫银白,长发乌浓,眼眉之间少却几分浓艳,多了几分不食烟火的仙姿玉态。
她周身的气息都是那么圆融柔和,好似脉脉春水一般,又似山间清风,寸寸月辉都似她眼眸间清澈如波的倒影。
那一刻,桑枝亲眼见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听见她开口,准确地唤了她的名字:“桑枝,”
“你好,我是容徽的母亲,息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真的是莫名其妙停电,我手机没电,电脑也没电,好不容易来电了!!我来晚了呜呜呜呜!!晚安么么哒!!!
第63章帝妃息蕊
眼前的这个女人分明和颜霜有着同样一张脸,就连左边太阳穴上的那一点殷红的小痣都如出一辙,可她却说,她叫做息蕊。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桑枝从浸着浅浅水波的青玉铺就的地面上爬起来,她皱着眉打量着那个被锁在雕刻着一瓣瓣栩栩如生的莲花瓣的圆台上的女人,一时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不是颜霜的阴谋诡计。
这是要玩精分?
桑枝握紧手里的那枚玉牌,也没有贸然靠近。
“徽儿他不愿过来,所以我就只能趁此机会,寻你过来。”
女人的手腕和脚腕都已经被铁索束缚,她站在石刻莲花的中央,银白的衣衫在周遭通透微青的光线里,周身都似泛着莹莹华光。
如同枝头凝了剔透冰晶的雪玉兰,脆弱又美丽。
她是息蕊,是仙岛蓬莱的神女。
三千多年前,她被父君许给了初登帝位的帝君容晟,成为了九重天的帝妃。
但没有人知道,在息蕊成为帝妃之前,她的身体里,就已经多了另一抹名为颜霜的魂灵。
就在昆仑仙山的那场拭剑大会上,当昆仑神君最看重的首徒秋昀惨死于魔域公主颜霜手里的那时候,昆仑神君震怒,倾整个仙山之力方才使得已经继承颜烈魔君强大传承的颜霜当场肉身损毁,修为被封印了大半。
她的魂灵如一簇暗红的流火,只在息蕊的眼前那么一晃,就已经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侵入她的识海。
息蕊是蓬莱神君唯一的女儿,是蓬莱金尊玉贵的神女,只可惜她母亲当年被侍女暗害,误食了东海芸草,致使修为再无法精进,而她生下的女儿息蕊,自小更是修炼不济,身体羸弱,更无法获得永生。
也是因此,蓬莱神君才会甘愿与容晟的父君订下亲事,将自己这唯一的明珠,嫁给容晟。
天家秘法,不但可重聚损毁的魂灵,也能帮助息蕊重塑仙身,免去修行不济,体弱多病之苦。
也正是因为息蕊的羸弱,颜霜才有可乘之机,侵入她的识海,并在得知天家秘法可重聚灰飞烟灭之魂灵时,她掌控了息蕊的身体,应下了这桩亲事。
息蕊当初并不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即便对方是初登帝位的年轻帝君,谁料她前一日才态度强硬地拒绝父君的提议,第二日她在毫无知觉地情况下,就已经莫名其妙地应下了亲事。
息蕊起初并没有发现颜霜的存在,因为那时的颜霜还很虚弱,并不能长时间的掌控她的身体,但随着后来她越来越多次的记忆缺失,再到后来,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另一个女子仿佛就在她耳畔说话的声音。
息蕊无法将这件事告知任何人,因为颜霜已经对她种了共生咒。
共生咒的禁制令她无法对任何人吐露有关于颜霜的任何事情,从此她的性命便与颜霜绑在了一起。
颜霜不死,她便不灭。
息蕊那时很绝望,是因为那一桩忽然而至,便已成定局的亲事,也是因为她身为神女,身体里却还住了另一个来自深渊魔域里魔女的魂灵。
那时息蕊并不知道她就是魔域公主颜霜,也并不知道她后来抢占她的身体,强硬地应下这门亲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息蕊和颜霜不同,她活在父君与母亲为她所筑造的温室里,从未见过风雨,而颜霜却自小被她父君囚禁,苦修术法,不明善恶,心智还曾懵懂时,手上便已经沾了鲜血。
如此截然不同的两抹魂灵,却偏偏共存于一副躯体里。
但令息蕊没有想到的是,容晟帝君却并不像是她想象中那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模样,他生得一副俊美容颜,就像是息蕊闲暇时看过的那些由仙娥从凡间寻来的话本上的温润公子一般,光风霁月,温柔纯善。
他尤善下棋,书画之工也堪称一绝。
息蕊那时并不知,她想拒绝的这桩亲事,原是容晟向他的父君求来的。
年少的容晟,早年便在蓬莱隐去真实面容,在蓬莱神君的默许下,拜入门下修习蓬莱阵法。
那时的他便以蓬莱弟子的身份,见过息蕊多次。
容晟对息蕊,是早有预谋。
而息蕊对容晟,则是日久生情。
这些事情一开始息蕊都瞒着颜霜,瞒得很好,因为那时的颜霜灵力太弱,并不是每日都有机会掌控息蕊的身体。
直到后来,息蕊怀孕。
颜霜甫一出世,就替息蕊经历了好一番强烈的孕吐。
息蕊瞒着她和帝君容晟“暗通款曲”,还有了身孕,这令颜霜大怒,并当即服下灵草,想要这个孩子从此消失。
却不曾想,她始终未能如愿。
也许,是那个孩子命大。
后来息蕊以死相逼,言其若再敢伤她腹中孩儿,便与她同归于尽。
颜霜无法,便只得妥协。
“容徽”之名,亦是颜霜定下的。
于息蕊而言,这个孩子是她与容晟之间最深的羁绊,但于颜霜而言,他却是一种束缚。
“徽”,便是束缚。
无论颜霜究竟愿或不愿,容徽也的确是她和息蕊共同怀胎,最后也是她替息蕊诞下的。
后来,如愿得到天家秘法的颜霜修为恢复大半,随后便强行封印息蕊,从此消失在神界众多人的眼前。
神界的帝妃与太子殿下无故失踪,魔域的魔修们,却迎回了他们的女君。
也许是因为这个孩子是她辛苦怀胎,最终诞下的,这位手上自小便被父君逼着杀人杀到麻木的魔域女君将自己内心里最后的一丝怜悯与不忍都给了他。
她没有杀了他,
却将他送去了人间。
“共生咒无解,一旦种下,便只能永远依附彼此而活,同生共死……我修为不济,每年或许只有趁着颜霜旧疾复发的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掌控我自己的身体。”
女人的嗓音像是无端带着某种令人安宁的意味,温柔得不像话。
“但共生咒有唯一的破绽便是,这禁制能阻止我对任何拥有灵力的神仙妖魔说出真话,却无法阻止我对一个本没有任何收聚灵气,炼化修行的普通凡人说出这些事情。”
她深深地叹息着:“这么多年来,我藏了太久,”
她抬眼望向桑枝,“好在终于等来了一个你。”
两抹魂灵,一体同生,这对于桑枝来说,实在是一件听起来便觉荒唐的事情。
如果是曾经,当她还未遇见过容徽的那时候,或许她并不会相信这世间真有如此离奇的事。
但当她遇见容徽,当她知晓这个世间原来真的有神明,有妖魔,所有的光怪陆离似乎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遥远荒诞。
在桑枝打量她的时候,息蕊也在打量着桑枝。
其实近两年来颜霜给息蕊的封印有些许松动,但息蕊为了不让颜霜发现端倪,所以一直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
可她沉睡在识海里,也偶尔会听到颜霜的声音,知道了一些颜霜所做的事情。
可她始终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更加没有办法在容徽坠入熔岩神渊的那日有所阻止。
颜霜亲眼看着容徽跳了下去,那时的息蕊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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