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有人坐庭中,朝他们望来,“坐。”
封祀寒毫不犹豫地坐在此人对面,陆照旋有样学样。
封祀寒领她专程来见的这个人面如冠玉,望之如二十许人,只除了眉宇间含着浅淡的悲郁之气。
“两百年了,你们终于是容不得朝家了。”
“玄元有分。”封祀寒神色不变。
“也是。”此人苦笑了一声,讽意丝丝缕缕,“当初赵雪鸿便能狠下心,如今更不会有顾忌了。”
封祀寒不语。
“我知道你。”那人偏过头来,朝着陆照旋道,“你是助洛书遥凝婴的那个,是不是?”
“侥幸。”陆照旋颔首。
“她不知道我是谁?”那人一怔,转头望向封祀寒,又在后者答话前反应过来,意兴阑珊,“我的身份吗?朝家已是你们翻手可灭,再来为我留什么颜面,又有什么意义?”
他既发话,封祀寒便淡淡道,“这位前辈乃是掌教友人、朝家唯一的元婴修士,已过元婴三劫,将要蜕凡的朝晏之前辈。”
陆照旋在洞冥派待了几年,着意留心朝家往事,隐约听说过此人名讳。他与赵雪鸿是一代人,甚至算得上青梅竹马,又因情意甚笃、长辈牵线有过婚约。
朝晏之天资纵横,当年也是如封祀寒一般的风云人物,直到朝家覆灭,这才销声匿迹,却因与赵雪鸿的关联而留下痕迹,即使两百年物是人非,陆照旋还能打听到。
当年洞冥派内还未有世家师徒这种分法,或者说,师徒一脉与世家一脉联系太过紧密,没法直接区分。直到朝家覆灭后才逐渐形成如今格局。
朝家的覆灭,并不完全是师徒一脉的功劳,其实更多要归功于其他世家,多方齐心,最终将朝家拉下马。
如今封祀寒带她来见此人……
“晚辈见过朝前辈。”
“我听说你如今已是真传,相、洛二人依附于你,这很好。”朝晏之温和地望着她,“朝家是必沉之舟,她们坚持不上船是对的。她们都是聪明孩子,希望你能善待她们。”
“蒙两位前辈不弃,在下自当珍之重之。”
“前辈,”朝晏之笑着摇了摇头,“没几年,你便该与她们一个境界了。是你照拂她们。我看你万事俱备,只差那水磨工夫,今日有缘,就当我送你一场机缘罢!”
他说罢,一拂袖,隐隐间灵光涌动,与玄门法力截然不同,又自成一家,转瞬落在陆照旋面前,绕她一周,最终自她百会穴一贯而下。
陆照旋只觉元神得舒,灵识一清,不由轻啸一声,似金玉齐鸣。
三窍齐开!
至此,陆照旋宿慧重开不过十七载,已是三十六丹窍齐开,元婴在望了。
陆照旋还记得她前世走到这一步时,已有三百余岁,放在散修内确算不上什么艰难,甚至可称福缘深厚,但放在世家出身的元婴天才中,便太晚了。
然而这一世,年纪前面再加个“一百”尚显惊世骇俗,更遑论她真实骨龄确实只有三十五呢?
这一切固然有她转世重修、经验丰富的因由,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想要什么都有人主动送上门,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才是促成这惊世骇俗最重要的部分。
陆照旋不由想起赵雪鸿的话——你不觉得你的转世蹊跷吗?
言犹在耳,听到此言的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彼时她谨小慎微,听到这话先觉不妙,而此时再回想,却只觉一片沉沉,任他兵来将挡,她只管往下走!
陆照旋当即拜谢。
“你日后将这两人照拂好了,就是谢我了。”朝晏之轻叹。
陆照旋便向他保证。
“你知道为什么赵雪鸿不杀我吗?”朝晏之不语,看了她一会儿,忽地问道。
陆照旋瞥了封祀寒一眼,见其微微颔首,“愿闻其详。”
“蜕凡之后,若想得道,便得杀三名与自己命中有纠葛之人,每个人到底要杀谁都是有定数的,能择范围不过七八人,从这七八人中选三个软柿子。所杀之人须得有蜕凡修为方能作数,而这纠葛是双向的,你要杀人,人也要杀你。”
“玄门修士所杀者必是元门中人,反之亦然。”朝晏之简单道,“赵雪鸿要杀的人里,有我,等我到了蜕凡,赵雪鸿便要来杀我了。”
陆照旋一顿。朝晏之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她说这话。
“你也有元门传承在身,这凤麟洲必有人要杀你证道。”朝晏之一口叫破了她的来历。
“我尚未蜕凡,即使杀了我,如何能证道?”陆照旋不解,“且这十洲五岛修士千千万,何以与我有纠葛的就能落在凤麟洲?”
“你道何谓有纠葛?纠葛便是你十洲五岛乱窜,缘份也会把你们送到一起。”朝晏之笑容苦涩,“我听说你与魏家颇有些说不清,自家当心便是,莫要像我,转头来,要命的反是身边人。”
***
自朝晏之处知会后,封祀寒便领了一众洞冥派弟子往朝家去,其间毫无半分耽搁,陆照旋便知朝家自以为谨小慎微,其实从来都在洞冥派眼皮子底下。
“请师妹与我一同破阵。”封祀寒知道陆照旋功力、手段、眼光远胜寻常化丹,兼且是自家师妹,用来更顺手。
陆照旋欣然应允。
在无数洞冥派弟子敬畏的目光里,封祀寒拂袖而挥,陆照旋遥相呼应,前者法力似沧海巨浪渺无边际,后者便如滚滚大江波涛无匮。
陆照旋的法力比之封祀寒,稍显单薄,然而浑厚淳一又远胜于化丹境界,兼且她举手投足间,显见对阵法识见之高,自成一家,比封祀寒这等期年元婴、真传弟子尤胜三分!
一时之间,众人不约而同想起那所谓“陆照旋是师徒一脉暗中培养的真正传人”之说,哪怕从前常觉荒谬的,此时竟也不由自主信了七分。
那阵法在两人手下,竟好似土鸡瓦狗一般,撑不到半个时辰,已摇摇欲坠。
正在阵法将破未破时,那阵中忽有一道暗光疾速飞出,气势无比雄浑,显是元婴大能,朝两人气势汹汹冲来。
封祀寒面色分毫未改,灵光直奔而去,那暗光却猛地绕开封祀寒,将陆照旋卷入其中,在空中一旋,竟不要命地远去了。
众人一愣,俱不明白这是搞得哪出,唯有明眼人才知这突兀出现的大能本就是为了陆照旋而去的,趁着封祀寒腾不出手、需要主持大局,将陆照旋掳走。
那掳走陆照旋的元婴大能,气息与玄门迥异,但又绝非元门传承,隐约透着阴邪,多半是看重陆照旋资质的邪修。
陆照旋落到这种人手里,危矣!
封祀寒冷笑,顶心一道灵光猝然升起,追着那暗光便去,他人则未动,仍坐镇朝家,“诸弟子听命,破阵杀敌。”
那厢灵光逐暗光,总有追上的时候,这邪修没什么真传上法,多半还是要被制服,封祀寒作为洞冥派年轻一代第一人,说能带师妹完好归宗,就一定不会让她有分毫损伤!
但陆照旋不愿、也不会去赌那个微小但存在的最坏可能。
在暗光中,她毅然踏入生死玄关!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三点多了,干脆六点发蹭个玄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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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故人往事,元婴一劫
陆照旋不是第一次踏入生死玄关,过往千余载,她有无数次不得不踏入的理由。
但这是转世后的第一次。事实证明,顺风顺水只意味着凶险还未降临。
她仿佛潜入最深沉的邃渊,所有感官在此消失,只剩下一段渺茫空远的意识,悠悠而荡,去往远方。
在无边的黑暗里,她听见歌声。
“栖鹘叫层崖,乱星堕林莽,无入夜转深,岩洞孤泉响……”
她睁开眼,重回数百年前,尚未凝婴,借寄为门客的邓家一夕间为人血洗,连门客也不被放过。她逃了十几年,始终没能摆脱追杀。
濒临绝境时,她逃进茫茫山林,寄希望于自己不要被追到、不要被找到,却不知连遁入山林这件事本身都是猫捉老鼠的戏耍。
陆照旋轻轻抚着自己的掌心,发现自己在颤抖。
夜色如墨,山林无人,一切静寂得让人惊恐。
唯有远处的歌声渺渺,似从幽冥而来,欲招魂而去,在这莽莽荒林中昏惨惨慑人。
这是她平生离死最近的一次,也是她平生最恐惧、最卑微的一次。
即使明知是虚渺幻象,明知一切已经过去,她还是情不自禁地颤栗。
陆照旋静静地听着,任月光幽幽下照,映出她惨白的容颜和虚弱的身形。
“秦飞臻,你是否知道把骨头一寸寸打断的感觉?”她忽然开口,声音细细的、轻轻的,似乎生怕惊扰了谁。
那歌声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你是否知道烈火焚烧元神的感觉?”她声音稍高了一些,这高声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她声线的颤抖。
颤抖但冷酷。
歌声明显地顿了一下,显得有些迟疑。
“你是否知道,死去活来的感觉?”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这时深沉得像是暝夜里奔涌的洪流,“你很想知道吧?当初你是这么对我说的。”
也是……这么做的。
陆照旋抬眸,目光清亮胜月光、锋锐如刀光,迸发出那单薄虚弱的身形所难想象能有的气势,好似蛰伏的凶兽乍然苏醒。
她唇角微勾,不带半点笑意,“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叫如愿以偿!”
一切倏忽散去,她又坠入无边黑暗。
“那些本该是你的,却最终落在别人手里,你为何能轻易放下?”
“我确实为之努力过,但那不是我的东西,只是我想要的东西。”有人声如春山清溪,似想为她抚开不平,“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
“阿陆,看开一点。”
这安抚她的是谁?这说着功不唐捐的是谁?
她似乎记得,却又似乎全忘了,朦朦胧胧的,似有迷雾厚厚地遮住了某片记忆,她想去探,却抓不住、拨不开。
能抓住的、紧握的、确定无疑的,唯有那跨越记忆、跨越数百年、跨越前世今生也抹不去的怒火,仿佛要将她自己焚为灰烬。
狗屁的功不唐捐,都是骗人的!
这世上就是有人可以轻践踏你求而不得的一切,这世上就是有无穷多无能为力,这世上就是有功必唐捐。
她不信这狗屁的看开。
没有人会为她准备、没有人为她双手奉上她想要的东西,他们甚至还想抢她的东西……那她就自己去拿!
没有谁能让她放弃,也没有谁能让她看开。
非至执着无以求道,又何来看开一说?
陆照旋听到自己一字一顿。
“我不甘心。”
一切都远去了。
唯有一道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阿陆,你才是对的。”
陆照旋忽见无限光明,秀丽的女修气息微弱,软软地倚在她怀中,眸光如水,奄奄一息。
她望着怀中人,五指陷入掌心,殷红顺着指缝滑落。
“谢镜怜,”她一字一顿,“我竟然把你给忘了。”
一切褪去,陆照旋猛地睁开眼,邪修还在逃,遁光卷着她飞渡万里。
邪修边逃,边向身后紧紧不离的遁光叫嚣,“爷爷和那朝家不过是各取所需,不与你们洞冥派硬抗,所谓贼不走空,不过带个小女娃去,你这后生追得这么紧,连朝家也不顾了,莫非她是你小情人吗?”
封祀寒没有理他。
邪修知道这些名门弟子自诩身份,不会与他歪缠,这只会让他耍嘴皮子时更开心。他这种人所不容的亡命之徒,快活就够了。
何况,他在朝家阵法里仔细观察,这小女娃天资之佳千载难逢,不趁着还没凝婴掳走炼功,那简直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害。
他正肆意飞遁,忽觉顶头一阵天地伟力翻覆而来,仰面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雷云密布,遮天蔽日,白昼无光。
他惊恐无比,朝遁光里一望,恰见那小女修回望,剑光自遁光而起,一瞬破开遁光,化为白芒百丈,伴着九天雷音一道隆隆,朝他丹田狠狠落下——
一代元婴大修、面对封祀寒也敢挑衅的亡命之徒,顷刻化为齑粉!
远处的灵光顿住了,远远而望。
暗光化去,陆照旋立在半空中,抬头望了越发沉凝的雷云一眼,神色自若,“小妹将要渡劫,还请师兄为我护法。”
“可。”封祀寒遥遥而应。
陆照旋就地而坐,迎接她前世今生第一次雷劫。
元婴共有三劫,雷、风、火,俱起自心海,元婴也被称为炼心期。前世陆照旋凝婴两百余载,始终不敢一试,盖因她自知神通不足、底蕴也不够,旁人借宝物可消解的小隙,于她都是致命之伤。
这一世,她根基扎实、功力沉凝,更兼阅遍洞冥派典籍,对道法更有领悟,纵使事发突然,也有不小胜算。
雷音隆隆,有形无形间,直朝她落下!
陆照旋只觉神魂“嗡”的一声,沉入心海,似风摆荷叶时的晨露,虚渺渺、又痛到极致。
她想起从邓家逃亡、从无安生之日的十九年,想起秦飞臻,想起走投无路时荒原的歌声。
秦飞臻的歌声。
对她来说,那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声音。
她想起骨头被一寸寸打断时的痛不欲生,想起烈火焚烧元神时几乎要消逝的意识,想起死去活来的绝望——字面意义上的死去活来。
秦家有一门绝世神通,叫做存元万生术,能锁住他人元神,纵是将其化为齑粉,只要卡在此人元神尚未消散的那一刹那运起,便能刹那铸就新躯。
表面上看,此人除了比之前虚弱十倍外,似乎毫发无伤,实际上,这人却已经真真正正地死过一次了。
故而,这门神通又叫做死去活来之术。
陆照旋有幸亲身体验了这门神通的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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