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不是你撮合的吗?”
“我那时哪知道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情史!”
“他挺好的,不做男朋友只做朋友,也挺开心。”
蒋哲眉梢一挑,变了脸色:“林茶,你是真的发生事情了。”他语气是百分之百的笃定。
“我没事。”
“没事你整天郁郁寡欢?”
林茶朝蒋哲露出一排银牙,笑得阳光灿烂:“我没事——这样你信了吧?”
他有事,严明律PTSD的另类临床反应,他若想要成长就必须克服的病症。
他要强迫自己戒掉严明律的温柔,把这么些日子的欢乐与温情一键清零,让两人再次回到最开始那不生不熟的关系里去——连敌对的关系也没有了,任何特殊的联系都不能有了。
严明律已经从这烂泥浑汤里抽身得利落,像是要应验林茶的心愿。他说自己想要独立的精神世界,好,他全身而退,丁点痕迹不留。
江河这次带了一朵玫瑰,裹进粉紫色条纹彩纸里,鲜嫩欲滴的像朵刚醒来的梦。“漂亮的花——”他将玫瑰比在林茶耳边,“配漂亮的人。”
从严明律那里中途辍学以后林茶学会的最重要一课,是不要轻易收人礼物。因为这些礼物最后都不是礼物,是捆绑着双方的欠条。
江河将花往林茶眼下又拱了拱:“小茶宝贝?”
“我们还没开始,你别物质投入。”两人的饭都是来回请的。
江河是个单眼皮帅哥,眼睛已经不大,笑得开心时更挤成两条缝,英气全成了傻气:“你担心这个啊?你忘了我是富二代?就算最后你不答应我,我也绝不会向你讨债的,多丢格。”
“其实我……”林茶看着这一张不见眼的笑脸,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收回,在喉咙里游走的另一句先出了来,“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你漂亮。”
天都暗了,他们站在那条松树路旁,香气时浓时淡,橙黄路灯下飞着几只小虫。上边活动室里还在收拾话剧道具,四下一条人影没有。
“你太漂亮了小茶,你就像个洋娃娃,我妹妹天天攥手里那个。”
江河说完忽然俯下身,飞快地亲了亲林茶的额角。
这种亲吻纯纯粹粹是小孩子亲吻一件喜爱的玩具的,但林茶还是发了会儿怔,回过神来更动了点气,连名带姓地直呼江河:“你不要这样。”
江河只是调皮地笑,说对不起,没忍住。
他自来熟到令人发指。林茶每每和他相处都很不舒服。林茶连择偶偏好都被严明律塑了形,只喜欢他那样冷的,心里藏着多旺一团火,都不从皮表泄露丁点热度。
但当着江河的面他很难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是饭后回到家躺床上发的文字消息:对不起,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合适。
然后他把手机扔到一旁,不想去看回应。失恋原来是这么糟糕的一件事,林茶只觉整个事端都变成了一团乱麻,把无辜的人都牵扯进来。现在的他艰苦困难地解着这团麻烦,捋清条理脉络,将所有零件还原。
严明律严明律,全都是严明律。
他这一路成长已经道阻且长,命运又总是给他安排一座一座的山去翻。
他坐起身,决定自己需要一个完全脱离严明律的环境。
第30章我舅舅真的很好的
从小就聪明的孩子大多不够刻苦,旁人用一小时才写得完的作业林茶只需要半小时。剩余半小时他做他的调皮孩子,爬树抓虫子打游戏。
第六中心是个梦魇,带给他的唯一好处,是让他的注意力从此高度集中。他大脑中的某块区域似乎也发生了变异,能够对一件事物迅速进入状态,一动不动地学上五六个小时。
把这种专注放进感情里,就变成了一种危险的长情。
他想摆脱与严明律有关的一切,但他放不下他的外甥女。
小田性格活泼,对着熟人有说不完的话。林茶这样专心的一个人,教着教着都能给她带跑偏,聊上两三句与学习无关的话头。往往是他先反应过来,蹙着眉故作严肃:“不准再闲聊。”
小田满脸不打算写作业的笑。她的情节尚且停留在严明律开车接送林茶那段。每次临近补习结束,都会用一对好事之人的目光打量林茶:“舅舅今天来接你吗?”
“这事翻篇很久了。”林茶声气沉稳。
“哦,”小田安静了一段,又道,“这周六小姨回国,我们要聚餐饭。”
林茶无心漫应,手上改着小田的作业,心里算着这张关系网。小田的小姨就是严明律的妹妹,要喊严明律哥。
他也很想要一个哥哥,再退一步有兄弟姐妹也可以,不会在父母离世以后孑然一身。
其实他也有一个哥哥的。他在黑暗之中曾和他许诺:你要活下去,哥哥会陪你活下去。诺言是许下了,但他没有践行,就此没入人海。
或许他们曾在街上偶遇,但十年的光景已使彼此面目全非,对上一眼也不相认,何况是一起活下去。
“林茶哥哥。”
林茶从回忆里醒过来,看见与严明律相似的一张面容,不过那对眼里闪灼着严明律不会有的狡黠:“我可以请你来吗?”
“这题算错了,第一步就错了,公式这头三粒碳,那头怎么突然多了一个?”林茶把作业本转回小田眼下,生硬地转折了话题,“你再这样粗心下去,期末考第一肯定不会是你。”
“那肯定得是我,”小田得意洋洋,“我只是粗心,那些真正的难题没一个是我攻略不下来的。高浩瀚四处打听我进步怎么这么大,我才不会让他知道我有你。”
高浩瀚是小田的竞争对手,被小田写进日记里天天攀比分数的那种。林茶刻意压低了声线,再次警告小田不准聊闲篇,但他在小田这已经完全是朋友了,半分师长的架子都端不起来。她眼角眉梢还是那副得意洋洋:“我都知道了。”
她都清楚该怎么和林茶聊学习以外的事,勾起他的好奇心就行了。
“你又知道了?”林茶果然上当。
“我舅舅是不是很关照你?”
小田满脸古怪,再加一点兴奋:“他几百年不给我发一次微信,当然红包例外。最近他突然就和我聊起天,问我学习怎么样。我一个寒颤从脚底窜到天灵盖,战战兢兢给他做汇报,兜来转去聊了两天,然后我才发现……”
小田讲故事的功底还不错,有引人入胜的本事,断章断句都恰到好处,林茶的好奇心又痛又痒:“发现什么了?”
小田手板一摊,抬了抬下巴,一切尽在不言中。林茶把每次补习都会替她暂管的手机交了出来。
严明律在小田这的备注是祖安舅中舅。
学习进步很大,看来你妈妈给你找的补习老师不错。
是的,林茶哥哥特别好!
他最近怎么样。
……舅舅您指哪方面?
都说。
林茶往后挪了挪身子,仿佛避开一点,就不会被严明律拨弄到心弦。
小田原来是个很会观察人的女孩,林茶失眠的事她早看出,详细地交代给了她舅舅。
林茶直觉小田察觉出了他与严明律的端倪,面上却依旧是大大咧咧的模样。严家的人心里都很能存得住事情。林茶简直毛骨悚然了:“你怎么这样不声不响……”
“是小茶哥哥你太简单了,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林茶沉默了一时,心里感叹果然外甥随舅,一个一个都长着张让人摸不清的脸。严明律明明在意他,在他面前却能装出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小田和严明律的微信对话,最后是断在林茶失眠的话头上,时间是昨晚十点,严明律让小田早些休息。小田收起手机,殷殷切切地盯着林茶。
林茶不知道后面还有一大段对话,被小田删掉了。
哦对了舅舅,他最近好像还缺钱。
严明律回了一个简明的问号。
我听见他和妈妈借钱了,其实也不多,五千。
做什么?
他学期结束有段一个月的休假,正好海港那边有所大学在做短期交换,包宿,好像打算过去看看。借钱是做生活费,海港生活开支大。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林茶尝试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小田的作业里。
“我舅舅真的很好的,你们的故事我就不八卦了,不过……嗯……”她对感情的事到底还是不熟悉,不知该给什么建议,只能再重复一遍,“我舅舅真的很好,你看他逢年过节都给我发这么厚的红包。”
“做题吧。”林茶没有回应她。
“他有过一个男友,我见过两三次,不太喜欢。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分开了。我年纪小,没人告诉我原因。但我知道他们迟早要分开的,舅舅看他的眼神一点爱都没有。”
“我舅舅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就算不喜欢,单凭责任感也得和他结婚的。”
“我觉得他对你真的上心,林茶哥哥,如果——”
“严田,”林茶直呼其大名,一点轻松的态度都没有了,“写你的作业。”
谁都在他耳边说严明律。
严明律严明律,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方法能暂时缓解这场后遗症,结果他又要不舍得把自己医好。
林茶和小田母女已经熟稔起来,有时还会一起晚饭。严家手艺一脉相承,都是平淡的小菜,仅是能吃却不太好吃……连饭菜都在与他提醒严明律。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和严明律有这么多的纠葛?一切都是债未了的样子,不仅未了,一时半刻还无法两清。金钱上的往来暂且不论,流言里又缠成一团,人际关系更无法安顿。
他想要放下严明律,但这需要动用庞大的心力,因为所有人都在他耳旁提醒——他原来和这个人缔结了这样一场千丝万缕的关联。
严桂枝与林茶聊着些闲篇,将青菜夹入林茶碗中时家中座机突然闹响。小田身为在座年龄最小,很有被使唤的自觉,自先放下筷子去听。
“喂您好……嗯?啊!”
“妈妈在家,没加班。”
“嗯、嗯……好呀!”
林茶无端觉得小田的眼角余光里,闪烁着一点奸计得逞:“那我们等您。”
严桂枝问是舅舅吗。小田把自己在餐桌旁安顿好了,嬉皮笑脸地盯着林茶,回答母亲的提问:“是舅舅呀,说来送点花胶,在楼下了。”
林茶筷子一抖,沾了酱油的鱼肉掉进白洁的米粒中。
第31章为什么要让我离不开你?
严桂枝又给林茶夹了一口鱼,一边问小田怎么不留舅舅吃饭。小田满脸无辜:“我们没饭给他吃啊,最后一勺被我舀走了,而且那个……别了吧妈,你知道我最怕我舅了。”
“你小时候多亲他,忘了?天天缠着他抱你去公园。”
“哎呀妈,多少年前的事,都发霉了,你还拿出来说,自从我听得懂人话我就受不了我舅舅了……”
所有的词句都连缀不出意义了,淡入初秋夜间的温度里,成为模糊的语音。林茶闷声吃着饭,快点吃完能快点走。
严明律好狡猾。
什么花胶,都是借口,他是为他来的。
“吃慢点,小茶,”严桂枝不再理会小田,转过头来照管林茶,“吃慢点,等等让小田她舅舅顺便送你回家。”
林茶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又被小田拦截:“对呀对呀,林茶哥哥你住得也不近,让舅舅带你一程。”
林茶在台底踢了踢小田的脚,她还是嬉皮笑脸唯恐天下不乱:“你放心,林茶哥哥,舅舅肯定乐意的,坐他车回去还能剩车费。”
严明律太狡猾了,他让这对母女代为执行他的意图,而林茶根本不能拒绝,只得回了声好,并用笑容维持花好月好的表象。
严阿姨待他很好,他至少不能让她看出他们俩的矛盾。
严明律按响门铃时也按响了林茶心里的警报,他如果是只猫科动物,应该已经竖起了毛弓起了背。
严桂枝让严明律进来喝杯茶,他用一个递进花胶礼盒的行动暗示了拒绝。小田隔着门喊舅舅晚上好。舅甥之间有诡异的眼神波动,眼瞳的一抬一移都是暗号。
小田说谎了,她小时候与严明律的亲昵并未消散,而是暂时被关了起来,欠一把钥匙去开而已。现在这钥匙出现了,名字叫林茶。
“舅舅,”小田逮到机会就问,“你能不能送我林茶哥哥回家?”
严明律从开门起就没正眼看过林茶,小田成功递去一个借口,让他能正大光明地把目光放到林茶身上。
又瘦了。
他还以为这小孩是懂得照顾自己的。
林茶背着包,低着脸站在门边,不肯给严明律看清他的憔悴。缺眠使他的眼睛不如以往灵动,而严明律喜欢他的眼睛,这点他清楚。
……怎么又为严明律多出这些无谓的忧虑,自己长什么样关他什么事,他又不需要取悦他。
“捎一下你学生,”严桂枝轻轻推了推林茶,顺水推舟道,“省他一段路。”
“那叫他过来吧。”严明律的口吻生疏。
林茶跟在严明律的足后,起初时一眼也不想留在严明律身上,但却总是无法自控地去暗地观察。
小田故意给他看微信记录,想给两人冻在僵局里的关系破冰。这确实起到了作用。至少林茶现在明白严明律的内心不如表面平静,只是他表露情感的方式无比拐弯抹角,像是他的着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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