讶异地抬眸看他一眼,后者脸上仍带着那副面具,紧绷的下颌线条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极了话少不八卦的样子。
即便被她长久盯着,依然可以做到熟视无睹,镇定自若。
许久,沈宴秋脸上兀自出现了点笑意,轻笑一声。
很好,她虽不喜欢撒谎的下属,却是极喜欢这般有眼力见的。
第67章
沈宴秋满意地直起身,绕着他环顾一周。
男人身上穿的总算不是单调乏味的黑色夜行衣了,蓝白调的云锦纹衣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光看背影,倒更像是个翩翩润玉公子,唯有脸上那黑漆漆的半副面具,平添几分神秘。
沈宴秋不紧不慢地踱着步,最后在人跟前站定,出声道:“既然今日起你就是我的暗卫了,是不是也该让我知晓一下你的名字?”
男人身形顿了顿,一时没开口,仿佛事先忘了准备这茬。
沈宴秋坏心眼地逗弄他,意有所指道:“现编个名字有那么难?需要我一起帮你想想吗?”
许是被人不留情面地拆穿了,薄易平静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片刻崩坏,不过在面具的遮掩下很快就尽数收敛了下去。
两秒后,薄唇亲启,轻描淡写地道出两个字:“怀信。”
“怀信?”沈宴秋挑了挑眉,单手拄着下巴跟着念了一遍,音节交织在唇齿间,别有一番意味。
半晌,她轻哼一声,嘀咕道:“编得还挺好听。”
薄易听见她的嘟囔,面不改色,仍是淡淡地直视前方,没有解释她误会的打算。
一直到很久以后沈宴秋才知道,原来当今朝堂上那位惊艳绝绝的天才首辅,正是姓薄,名易,字怀信。
而此刻的她还在为自己的大度感到啧叹钦佩,自认这个世界上应该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般体谅下属的主子,即便听到假名都能心大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想到正事,沈宴秋双手环抱于胸前,正色道:“对了,我昨日忘了问你,你早初是如何知道我姓沈的?”
听他当时语气,仿佛已经认识她极久,然而她夜里左思右想一番,还是觉得身边认识的人中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薄易语调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我听见将军夫人叫你名字了。”
认真思考一夜的沈宴秋最后就得到这么个答案,顿时没忍住敲敲自己的呆瓜脑袋,为这严重下滑的智商一阵堪忧。
亏得她脑补的那般厉害,连狂热跟踪的“私.生饭”都考虑进去了。
然而她忘了,司徒芊芊每回都是唤的她宴秋,而不曾提及过她的姓氏……
翻过这篇,沈宴秋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既然你做了我的暗卫,那么有些事我也就不瞒着你。隔壁的秋府实际是我名下的宅邸资产,不过这件事不方便外人知道,你只消明白在上泉苑找不到我时,那我十有八.九是去了隔壁秋府就行。”
薄易应声道:“好。”
“另外,我平日的主职便是写写小说,画画插本,你无需十二个时辰全天候跟着我。不过在我出门时,你必须做到随叫随到。至于我什么时候想出门,那就得靠你自己揣度一下主人家的心思了。”
沈宴慢悠悠地交代着,心想三十个金元宝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抵就抵的,她生活简单平趣,基本上很少会有使唤人的机会,只能在别处刁难刁难人了。
薄易嘴角若隐若现地似乎浮起一点笑意,声线也柔缓了几许:“好。”
沈宴秋听到这个答案只觉得没有半分新意。
斜眼睨他:“你就不想问问我写的什么小说,画的什么插本,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又是如何得来那么大笔钱财,竟能偷偷买下隔壁偌大的府邸?”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起见,小暗卫顿了顿,非常虚心,且一字不落地请教道:“那敢问主子写的什么小说,画的什么画本,又是如何得来的那么大笔钱财。”
沈宴秋简直要被人给气笑了,大抵是头一回遇到这般呆木不知变通性子的人,不由起了几分念头,想要在他古井无波的眼底添加几笔震惊的色彩,于是故作高深道:“将下巴接好了,别太惊讶。”
薄易:“?”
“巨先生你知道吧,大启七四年凭借一本《霸道王爷爱上我》奠定京城小说流的文坛基础,掀起无数文人争相模仿热潮,开创临安杂志先河那个。”
要知道沈宴秋平日很少那么不要脸皮地自我鼓吹,不过仗着小侍卫不懂行业内情,又有意在人面前卖弄一下自己这个主子的高大伟岸形象,于是滔滔不绝地在前面加了无数前缀,这才笑眯眯地加上最后一句:“那个巨先生便是我。”
“嗯。”薄易应了声,不过见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还想再听到点别的评价,于是又干巴巴地加了一句,“很厉害。”
沈宴秋:“……”这夸奖还可以再没有灵魂一点吗。
她吃难地挠挠眉心:“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我是巨先生?你之前就没在街边巷尾听过我的大名?”
薄易眼底淬了点微不可见的笑意,却仍是板着脸不动声色道:“一定要听过才行?”
“那当然。我在临安的盛名可大了,那个朝堂上的天才首辅你总知道吧?前阵子我的读者在华九街□□,阵仗就跟那个首辅年初回京的盛状不相上下。”
虽然这个说法纯粹是她听旁人提及起的,真假几分并不明确,但用来唬唬小侍卫想必是够用了。
薄易面具下的表情古怪一瞬,这回笑意有些遮掩不住:“那真是十分相当的厉害了。”
沈宴秋怒了,瞪他道:“你不信我说的?”
薄易诚恳:“没有。”
沈宴秋别开脸重重地哼了哼,脸上大写的“谅你也不敢”。
不过她显然对小侍卫全程下来的反应不够满意,稍作思忖,商量道:“你既然是我的暗卫,那对主人家的事业要有起码的尊敬。这样吧,我明日起把我写的那些读物的合集给你送来,你记得自己抽空通读一遍,然后写几篇读后感悟与我,让我验证一下你是否是真心要做我护卫。”
明耳听都知道是一通不着调的胡说八道,偏生薄易跟没有脾气似的温声应道:“嗯,好。”
沈宴秋突然觉得小侍卫唯命是从的乖乖模样还挺戳中她的,眼梢不由愉悦地轻扬了扬。
这时,心儿和婆婆端着菜从庖厨里出来,正叫道:“小姐,可以用午膳了。”
却在看清庭院中央站着的陌生男子,皆怔了怔,一时拄那儿有些不知如何反应:“小姐,这位是……”
沈宴秋给两边介绍道:“这是怀信,我雇来的小护卫……那是心儿还有婆婆,她们跟在我身边十几年,你见到她们也得尊敬些。”
薄易颔首,又冲庖厨门边的两人点头示意了一下。
沈宴秋揉揉肚子,已经饿得没有知觉,招呼道:“好了,进屋用膳吧。”
说着想到什么侧目看向小侍卫:“午饭吃了吗,要不要留下一起。”
薄易默了默,原本已经挂到嘴边的“不必”在唇齿间绕了两圈,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还没吃。”
沈宴秋不做多想地点点头,对婆婆道:“婆婆,你再帮忙多打碗饭来。”
“诶诶。”婆婆连忙点头应下,又转身折了进去。
……
不大的正堂里,四方桌前正好落座了四人,可能因为今日多了个陌生人的缘故,婆婆和心儿都显得几分拘谨。
沈宴秋见某人吃饭都不摘下面具,不由有些啧叹,也亏得戴的是只遮住鼻子以上的面具,要不然连她都忍不住要为人着急该怎么吃饭了。
不一会儿,沈宴秋就发现心儿和婆婆全程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扒饭,一口菜都不曾吃过。
不由叹了口气,给两人依次夹了些菜,末了觉得好像就怀信一人受了冷落,似乎不太合适,于是也给人夹去两片山药,道:“你们都放自在些,日后还要相处好长一阵子呢。”
心儿捣蒜式的点头:“嗯嗯。”
虽是这么应着,但瞥向斜对面男子的目光还是带着点说不出的小心翼翼。不知道是不是做下人的直觉,她总觉得怀信身上没有半分做侍卫的气质,倒更像是那种坐在高位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大人物。即便不说话,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冷漠疏离气质,让她看着怪害怕的。
那边薄易盯着碗碟里的山药,也不知想些什么,眸色深深几许,这才就着饭吃下。
在沈宴秋的带动下,心儿和婆婆多少开始像往常那般闲聊开口说起话了,只是没敢放得太开。她想着只要时间再久点,大家适应了便好,是以没有要求一蹴而就,逼迫太紧。
想到自己在宫里看戏时起了自己做舞台剧的打算,于是冲怀信问道:“对了,你知道临安城哪处有闲置店铺荒废,正打算出手的吗?”
薄易闻言抬眸看她一眼:“你想买地?”
“差不多吧。”沈宴秋将自己的规划冲他们简单潦草地提了提,“倘若想要做个容纳千人的礼堂,普通店铺大小恐怕不够,可能还需将临近店铺一同拆了,重新筑楼。”
薄易稍作沉吟:“城外的可以吗?那边地广人稀,地价也便宜。”
沈宴秋摇摇头:“价钱不是问题,最好坐落在繁华地带,人流也广些。否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出城看戏会显得过于铺张奢侈了些。”
薄易颔首:“我帮你打听打听,明日再与你回复。”
“好。”
边上心儿眼里亮闪闪的,见两人聊完正事了,方暗戳戳问道:“小姐,你是打算请戏班子来演你的话本吗?就跟咱们在宫里看的《素娘传》一样!”
“不请戏角儿。”沈宴秋笑道,“就找一些漂亮勤奋的艺伶,稍微培训一下。你若愿意的话,届时还可以拨个书中的角色给你来演。”
心儿红着脸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心儿只会看戏,哪会演什么戏,到时候将话本子毁了那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了。”
沈宴秋宠溺道:“无妨,你爱看戏,等日后真的开业了,我便让你和婆婆来帮我管理,届时让你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戏。”
心儿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美不堪言,心中直乐呵,甜甜道:“谢谢小姐!”
第68章
不过买地的事比沈宴秋预想的还要困难一些。
怀信将近来临安城出手的店铺都整理了出来,陪她依次实地观摩了一番。然而这些店铺不是地积小了些,就是位置偏了些,好不容易有全部符合条件的,偏生隔壁开的是家妓院,与她礼堂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么一番下来,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寻找别的方法来进行弥补。
这日,城门外涌入大批暨岭一带的灾民,因为禁军卡着关哨,禁止入行,最后导致灾民□□,与禁军大打出手。后经镇压,虽平息了下去,却也导致城中人心惶惶。
沈宴秋在院子里一边画着杂志最终章额外赠送的小漫画,一边听心儿从外头回来给她絮絮描述城里的情形。
灾民的事迹听着固然可怜,然而国家的管理本就意味着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从而换取最大化的利益。如此一来,也就没了谁对谁错之分,是以除了唏嘘两句,也无法发表更多的看法。
“心儿,我有些饿了,你去帮我准备些糕点来。”
沈宴秋没抬头,还是专注地用画笔在宣纸上涂涂抹抹。
“好的,小姐。”
心儿应下后便提着菜篮子进了庖厨。
不大的院落里时而飘过一阵穿堂风,格外沁人凉爽,与从前临安一贯的灼灼夏日相比,显得几分异常。
头顶的榕树在地上落下一片影绰的阴影,粗壮的枝干上,薄易正翘着二郎腿斜倚着,腰间搭着本书,看那浮夸的封面画风,就知道是出自底下某人纂写的“著作”。
此时的他约莫是将书看完了,是以掏出一枚小方盒,拿出粒糖块放嘴里含着。
那边沈宴秋补完色,这才拿过桌案上的水杯润喉,突然出声道:“你说,暨岭出了那么大的天灾,朝廷难道就没点应对措施吗?城外的灾民虽能镇压一时,但等人数多了,难免激发民怨。”
话中的“你”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沈宴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大抵是见他敢到宫中行刺,便理所当然的觉得小侍卫可能会懂点国家政事,即便不了解内情,也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见地。
薄易扔了扔手中的铁方盒,又准确接住,不疾不徐道:“目前国库的第一笔赈灾银两已经批了下去,还派了十纵队的禁军精英前往救援,在暨岭附近也搭建了不少灾民的临时救助地。此外户部也在几日内与周边的多家寺庙达成了合作意向,届时会开展面向民间的赈灾筹举仪式。从应对措施上来说,天灾难测,朝臣已经尽可能快速有效地给出了解决方案。然而城外那批被镇压的灾民,不去发粮处接受救济,还千里迢迢地跑到临安城聚众闹事,想必是受有心人挑动,故意激化皇家与民间的矛盾。不过凭借朝中那几位老狐狸的手腕,现下想必早已有所动作,无需太过放在心上。”
他没说的是,混杂在灾民队伍中挑拨离间的其实是秦国人。
即便知道往事已逝,还是不想让她听到不好的字眼,勾起一些不快乐的回忆。
沈宴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道:“你可知筹举仪式具体哪日开始,我也想捐笔银子给灾区。”
薄易挑挑眉,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从户部那边问来具体的日期,思忖片刻,径自道:“就在后日。”
沈宴秋不知道,怀信的这一句“后日”,最后累得户部人马连夜赶工,这才让寺庙的祈福筹举足足提前两日进行。
两人聊了几句,沈宴秋反像打开了话匣子,没再继续急着往下作画,而是将画纸用石头压好铺晾,便站起身四处走动,顺便活动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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