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默默翻了个白眼,无言以对:“……”
不过说曹操,曹操就到。
小太子前嘴刚提到师傅,后秒就看到远远的御道上薄易的轿辇悠悠而来。
谨记皇叔同他说过的要时刻对师傅恭敬守礼,十六急急地叫小太监把轿辇放下。
将兔子放到软垫上,径自上前一步,给人行了个端端正正的拜师礼:“见过师父。”
眼看着当今太子都下了轿行礼,薄易自然不好坐着不动,只好配合着人下轿将礼数行了回去。
小太子有模有样地问道:“师傅今日到宫中可是有何要事?”
薄易谦声道:“暨岭一带近来遭遇天灾,洪水肆虐,伤亡惨重,下官前来是与摄政王殿下商量救灾一事。”
小太子原本只是形式的问上一句,听言却是面露凝重:“可有什么是孤能帮上忙的?”
“殿下心系苍生,已是大启百姓之幸……”
边上十一百无聊赖地拄着下巴,听两人从一开始的客套到后来慢慢聊起南方沿海之地的遇灾形式。
要知道暨岭一带本就多丘陵,一到夏日多雨季节,又是山体滑坡,又是洪水泛滥,早就不是件新鲜事了。不过随着近几年来朝廷派官兴修地方水利,强固房屋根基,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然而今年的狂风天气比以往来得都要猛烈,不仅让从前投入的财力物力功亏一篑,灾情甚至还有向周边城池扩散的趋势。
薄易不厌其烦地将前方收到的快报絮絮给人陈述了一遍,虽说有的东西小太子未必能懂,但作为未来储君,总是要提前了解适应一下。
十一不知不觉间也听得入了神,道:“这么多地方深陷洪涝之害,赈灾想必要花上不少银子。可我之前听父皇说过,修理长城已经投入不少财力,此时国库正是虚空的时候,也不知该如何周转。”
薄易点点头:“公主殿下说的不错,下官今日来找摄政王殿下正是为了此事。”
小太子精致的五官挤在一处,拧拧眉,提议道:“孤这些年在东宫存了不少钱两,不如拿孤的钱去救济百姓吧!”
不等薄易出声,十一就先泼了他一盆冷水:“你那点钱看着虽多,但瓜分到成千上万的百姓头上,估计落到手的铜板连顿饭都吃不上,此事还得想些别的办法。”
她说着沉思地摸摸下巴,灵机一动道:“我知道了,既然国库里没钱,不如在民间组织赈灾一事。虽说皇城里的商人并非一个个都像虞二叔那般财力浑厚,但大家捐一点是一点,积少成多一定是笔大数字!”
小太子原本还有些黯淡的眸色瞬间亮了起来,欣喜道:“皇姐好主意!孤怎么没想到呢!”
薄易笑了笑,不吝赞词道:“殿下很聪明,下官确有这个打算。”
十一虽说平日里在课业上经常被父皇、皇叔夸奖,但今日在这番真实的民间灾情的情况下被阿易哥哥夸奖,又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忍不住几分得意洋洋。
小太子则像自己被夸了那般,白净的脸上嘴角几欲咧到耳根子,与荣有焉。
两个孩子头一回发现自己的价值,恨不得发动所有奇思妙想,为人出谋划策。虽说赈灾落实之繁缛并非他们想的那般简单,但薄易一直纵容地任他们说下去,脸上的神情甚是欣慰。
不知不觉间,日头偏移,最后还是芸贵妃身前的嬷嬷寻来,问两位小殿下怎么还不去戏台子,这才打断这茬。
小太子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戏剧,顿时几分心痒痒,小心翼翼地瞅人道:“那师傅……孤和皇姐先行一步了?”
薄易温和地笑了笑,抱手道:“两位殿下慢走。”
十六爬回轿辇,将大彪抱在怀里,不忘道:“师傅若是和小皇叔忙完了公事,也可以一同来洛宸宫看戏。”
薄易再次俯首,虽无意前去,还是道了声:“多谢殿下。”
直到轿辇远去,缩小成两个点,薄易才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
若说从前他还有些不懂为何九黎会在皇帝膝下众多皇子中,辅佐十六为储君,今日却是差不多了然于胸。
十罪之首即为“妒”,小太子在公主殿下大夺光彩之时仍能做到一腔真心,光是这“不妒”一点,日后便能化用无数文人志士,叫人毫无后顾之忧地俯首称臣、群策群力,再者这心系百姓的仁爱之心,追溯历史长河,也未必有几位明君能当真做到如此。
而他和九黎要做的,无非就是保护住殿下的这份纯粹,让他日后无论经历什么,都不改变最初的初心。
…………
洛宸宫前搭建的戏台空地上。
此番到宫中看戏的女眷极多,除了兰心会的几位,一些朝中重臣的夫人也受邀来了。
芸贵妃和长公主看到司徒芊芊把沈宴秋带来时,连忙招人在身边的首座赐位,热情的架势瞬间引得不少人侧目望来。
旁的几位贵妇人止不住交头接耳,寻思着这般天仙似的的姑娘从前也没在世家一族中见过,不知是哪家的,出落的那么水灵。
原以为主持事务的芸贵妃会介绍一下来人的身份,谁想在场顶尊贵的那几个女人都忙于自己的活络讨好,并没有要跟大家说明的意思,弄得众人越发好奇。
有人率先低声猜测道:“小姑娘年纪不大,贵妃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却对她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你们说……那不会是给摄政王殿下找的未来王妃吧?”
“此言有理啊,长公主和皇贵妃近来一直都很操心殿下的婚事,而眼前这姑娘无论是岁数还是相貌,都与摄政王殿下很是般配,想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哎,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福气。”
没听见众人揣测议论的沈宴秋只是对长公主和芸贵妃的嘘寒问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说来也是能够理解,她在宫外和诗柳姐、芊芊姐都见过面,也难怪两人会吃飞醋。
热络一阵,总算没忘今天的目的是来看戏,等戏台上身着戏服的丑角随着敲奏的鼓点翩翩上台,大家的目光也随之移了过去,只是偶尔会攀谈几句。
司徒芊芊坐在沈宴秋的身侧,帮她斟了杯清茶,低低道:“晚上芸姐姐在御花园里设了筵席,今晚我们便住在宫里头,正好我们几个姐妹可以多聊些体己话。”
沈宴秋之前有听她同沈群提起,是以没什么意见,颔首应下。
心儿和婆婆伺候在边上,脸上掩不住的喜气。虽说一开始见到这些贵人心中很是忐忑紧张,但看到大伙儿对自家小姐这般礼遇有加,又没忍住有些自豪来。看着台上翩翩起舞的戏角,更是感到一阵新鲜快乐。
相比之下,沈宴秋显得兴致并没有那么高昂。作为一个实打实的二十一世纪少女,没什么发扬国粹的情操,一直以来都不太能体会到戏剧的唱腔,所以说不上喜欢。
不过桌案上散发着凉气的冰鉴子倒是让她感到颇为满足。盛放水果的金玉盘底部,也放了不少碎冰沙,让葡萄、李子看起来仿佛沁了层水光,叫人格外有食欲。
这时,两道孩童的稚嫩嗓音从侧道隐隐飘来,并有不断靠近的趋势。
十一和十六下了轿辇还沉浸在方才为暨岭赈灾一事的话题上,临到近前,方止住话梢,恭敬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妃、皇姑母。”
姜寻安亲切地冲人招招手:“白儿和水儿今日怎来得这般晚,来,坐姑母身边。”
十一礼毕起身,正笑意盈盈地想跑到姑母身边撒娇,却是在看到姑母边上的一道倩影时,如遭雷击,飞快抬起袖袍遮脸,当即往后退了几步。
“!!!”
太太不是遣人给她送完礼就离开了吗,她本人怎会出现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秋秋:本以为我的马甲打的够厚了,没想到小友比我更胜一筹。
第61章
姜寻安被小侄女这串动作弄得愣了愣,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了,见到姑母跟见了邪似的,快到姑母边上来。”
十一一张小脸埋在水袖下,叫苦不迭,完了完了,也不知太太方才瞧见她模样没有,她一直同人隐瞒说自己是御林军侍卫的女儿,倘若太太现下知道了要生她气该如何是好。
壮着胆子默默将袖摆往下低了低,只露出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偷偷朝太太的方向望去。
“……”呜呜呜。
果然被发现了。
太太为何要用这般笑意盈盈的模样望着她,真的好害怕噢。
十一欲哭无泪地将袖摆升了回去,把脸挡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当场有个地洞好叫她钻进去。
最后实在是被芸贵妃和长公主催的紧了,这才慢吞吞地以这般不伦不类的姿势朝皇姑母挪去。
因为太太坐的是皇姑母右侧的位置,她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便果断躲到了皇祖母的左侧,正好借着大人的身体可以阻隔住太太那边的视线,好让她逃避片刻思考对策。
那边沈宴秋没憋住,蓦地轻笑了一下,悠悠收回视线,不再逗弄小友,反拿起桌上的茶盏掩下嘴角太过明显的笑意。
怎么说呢,最初听公公禀声小友是大启公主时,她心里还是挺震惊的。不过很快就被小友“做贼心虚”的模样给逗笑了,小孩子心性果真可爱的紧,不过一点“坏事”就心惊胆战地连与她对视都不敢……
在场除了十一和太太之间异样的暗流涌动之外,连小太子神情也显得不太寻常。
小太子视线飘移,写满犹疑,临到皇姑母身前,方像是下定了决心,蓦地来了个转弯,蹭蹭两步来到沈宴秋面前,润玉般的脸颊红彤彤的,绵软乖巧地冲人伏了个身,小奶音糯糯的:“姐姐好。”
叫完一句便羞涩地蹭蹭跑走,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拘谨地在皇姑母右侧的位置坐好。
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板正地搭在膝上,腰板挺得笔直,时不时斜眼偷看一下边上的人,仿佛是要给谁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姜寻安被小侄子的那点花花肠子逗得直乐呵,半侧过身子对邻座的沈宴秋笑侃道:“我家这两个小侄平日里风风火火的,今日一定是见宴秋太漂亮,这才紧张拘束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芸贵妃应和道:“可不,从前可没见这俩混世小魔童那么听话老实过。”
沈宴秋还没从方才被小太子叫姐姐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听言不由笑道:“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十分可爱。”
她说完这句,明显感觉小太子的眼睛亮了亮,兴奋又按捺地偷偷朝她瞥来,嘴角弧度虽克制着但又止不住上扬。
大抵是这一句“可爱”让小太子觉得自己受到了认可,一时间也忘了看自己期盼已久的戏曲,反而绞尽脑汁的思考起要如何让姐姐更喜欢他来。
半晌,他从姑母的高凳上爬下,抱着大彪来到沈宴秋跟前。
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仿佛沁着水光,亮晶晶的,带着点羞怯和忸怩,弱声搭讪道:“姐姐,你喜欢兔兔吗?”
沈宴秋愣了愣,方反应过来他说的兔兔是他怀里那只除了两只耳朵辩不出任何外貌特征的小东西。没想到在古代也能看到给宠物穿搭的时尚,走的还是这种英姿飒爽的军装风,古怪地挑了挑眉梢,毫无灵魂的发出一声钦叹:“哇,这只兔子好可爱啊,是小殿下你的吗。”
小太子眸底的光越发亮了亮,靠近一步,将爱兔献上,软软道:“姐姐喜欢的话,借给姐姐摸摸。”
沈宴秋被他人畜无害的绵软语气弄得难以拒绝,但接到怀里只觉得一阵硌得慌的同时,也不知何处可以下手撸,最后只能把范围缩小在露在外头的两只兔耳朵上。
末了看小太子一直站边上等她体验回馈般,只好没话找话地聊道:“殿下的这只兔子可有名字?”
“有的,兔兔叫大彪,姜大彪。”
沈宴秋以为自己听错了,恍惚地眯了眯眼,大彪?莫名有种很强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不过为了配合小太子,她夸道:“真是个威风的好名字。”通俗易懂好养活。
小太子顿时扯开嘴角,傻白甜的笑了笑:“那兔兔借给姐姐,孤先回去了。”
沈宴秋原本想拒绝,或者是问句可不可以把兔子身上的硬甲脱了,不过一看到小太子那张唇红齿白的无辜脸,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好硬着头皮承下。
边上司徒芊芊笑着低声道:“看来小殿下非常喜欢宴秋你呢,我除了见他这般讨好过小十一和摄政王殿下,还不曾看过他对其他人这般上心呢。”
沈宴秋目前为止的感受也是受宠若惊,无法想象未来天子会这般腼腆羞涩地向自己示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是我的狙击向,大抵是她这张脸生得让小太子很有安全依赖感?
没消停一会儿,隔壁桌又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伴着姜寻安无奈的轻笑,紧接着只见小太子抱着两巴掌的水晶葡萄蹬蹬跑过来:“姐姐,你要吃葡萄吗,葡萄甜甜。”
沈宴秋失笑着抚了抚眉梢,虽然想说自己这处的桌上也有,但还是捧了过来,顺便邀请道:“殿下要与宴秋同坐一处吗?”
主要是看人这般跑来跑去累得慌,也折腾得长公主殿下无法安心看戏。
小太子黑曜石般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缩,两只手捏在衣摆处忸怩了一下,双颊泛红,矜持地小幅度点了点脑袋。
沈宴秋简直要被他治愈软化了,要知道细皮嫩肉、娇娇软软的孩子本就属于她最喜欢的小孩类型,会让她觉得格外有保护欲。现在看到小太子这般娇矜羞赧的模样,只觉得藏在内心深处的母爱光辉被很大程度的刺激出来。
莫名觉得或许小太子这卦就是她的心动狙击向(不是),于是擅自倾身将人抱到自己身侧来。
只见小太子一颗白玉团子似的脑袋涨得通红,连小身板都僵硬的忘了动作。被沈宴秋抱着落在柔软的坐垫上,头顶几乎要呼呼往外冒蒸汽了,与冰鉴子旁的烟雾缭绕有的一拼。
芸贵妃和长公主瞧见这幕,绣帕掩在嘴边哧哧直笑。就连十一也没忍住悄咪咪地循声望去一眼。
不过在沈宴秋身边坐下后,小太子顿时变得拘谨许多。全程保持正襟危坐的小姿势,眼睛笔直地看向戏台,却不知将戏曲听进去了没有,只是耳根一个劲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