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升身形不稳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客厅拾起那个被周春红砸得七零八落的手机，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仍然跪坐在地上的周春红。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逃离这里还能再做什么。
他已经给了一个人一生不离的承诺，所以没有办法再去为一个母亲的哀求承诺什么。也许从他决定和朱朝阳在一起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对立面。他这一生所有的勇气，都已经用在了守护这个承诺上。
张东升走到公寓外，将房门轻轻合上。
阴暗无光的楼道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打开屏幕已经摔碎的手机，上面还有一条朱朝阳刚刚回复的信息。
在杭州谈的项目不是很顺利，他可能还要再过两天才能回来。
没关系的。
张东升看着信息栏上的那行小字，似乎能够想象到朱朝阳一脸委屈小声抱怨的模样。额头上滴落的鲜血和屏幕上潮湿的水渍溶在了一起，很快手机屏幕就黯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熄灭寂静了。
朝阳，没关系的，老师坚持得住。
张东升用力捂住嘴，像是要把所有的苦楚都从喉间咽回去，咽到心底最深处。
第42章42
张东升出门时只带了手机和平时上班用的公文包。看现在这个情况公寓是暂时回不去了，只能去快捷酒店开个房间先住下，等朱朝阳把杭州那里的事处理完回来再说。
被周春红打伤的额角还好能被头发遮住，就是胳膊上的烫伤有点麻烦，上了药之后也只能勉强止疼，如果到了明天情况不能好转的话可能还要再去一趟医院，毕竟眼下是夏天，如果伤口发炎感染会很麻烦。
因为没有胃口，泡面放在桌上几乎一口没动，张东升一个人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怔怔出神，仿佛不久前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噩梦，只有身上还在刺痛的伤口不断地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周春红那张充满了怨毒恨意的面孔时时刻刻浮现在张东升的眼前，她的每一句辱骂，诅咒，责问还有失声痛哭都仿佛不停地在耳边回响，反复敲打着他的灵魂。
你为什么要找上我儿子？
你为什么要害他？
你知不知道他有大好前途，你会毁了他。
朝阳……
张东升捂住被头顶的灯光刺痛的眼睛，似乎只有这一刻他才敢让眼泪放肆地流出来。在周春红的面前，他不敢强硬反抗，甚至不敢表露委屈，因为他知道，他理解，这样的事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不敢奢想周春红能平静地接受他，甚至可能，她永远都不会接受他。
但是在这场对峙里，他已经占据了最大的赢面，他能给周春红的，也仅有这样的体面了。
想到这，张东升又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对面的落地窗上倒映着他狼狈落魄的身影，现在看来，难怪前台服务员看到自己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会露出那么怪异的表情。他现在的样子，真的和一个仓皇的逃犯没有区别。
尽管已经精疲力竭到恨不得倒头就睡，但张东升还是想到要先给朱朝阳去一个电话，不然恐怕今晚他们两谁都睡不踏实。
朱朝阳那边项目的事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但现在自己和周春红闹成这样，也许迟两天回来反而是好事。因为夹在这样的处境里，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有胜利者。
张东升坐在床边平复了许久才拨通朱朝阳的号码，那边像是就在等他这个电话，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听到朱朝阳声音传来的一瞬间，张东升感觉自己的嗓子忽然之间一片干涩喑哑，直到那边着急地连问了几声老师你怎么了，张东升才终于声音沙哑地回应道：“没事，今天有点感冒了，嗓子不太舒服……”
朱朝阳在电话那头看不见也摸不着，除了着急无法可想，一听说张东升身体不舒服立刻紧张起来。
“那严重吗？吃药了吗？怎么会感冒呢？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是不是熬夜受凉了？”
张东升用力揉着酸胀泛红的眼角，他不想让朱朝阳听出任何异样，但是此刻翻腾在心上的委屈和孤独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强烈，甚至不可抑制。
“还好，就是小感冒，你别担心。”
“真的就是小感冒？我听你嗓子都哑了，老师你要是不舒服就请假在家休息，外面天热万一中暑……”
“真的没事，今晚睡一觉明天肯定就好了。”
“那我明天要来查岗的。”
“你安心谈你的项目，千万别分心。我真没事，可能就是空调房间待久了，有点受凉。”
张东升现在已经开始后悔用感冒这个说辞了。他真怕朱朝阳下一秒就会说要赶回宁州来。今天家里给周春红这么一闹，张东升也不敢回去，要是朱朝阳这个时候回来，事情只会更加不可收拾。
“如果晚上有我抱着你睡，你就不会受凉了。我还是应该早点回去的。”
张东升现在听到这话，越发辛酸地想哭。他是真的很想很想朱朝阳立刻就能回到自己身边来。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自私懦弱，他不能把自己承受不了的压力转嫁到朱朝阳的身上。
“老师……你怎么了？怎么又突然不说话？”
张东升捂着嘴轻声哽咽了一下，他发现自己越怕朱朝阳察觉出异样就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好在这时就在电话那头，朱朝阳好像被别的什么人喊住了，张东升隐约听到那边的人催促他快一点，看样子是应该还在忙工作的事。
“老师，我这边有点忙，明天再给你打电话，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别让我担心好吗。”
张东升松了口气，但忽然又舍不得就这样结束，但那边催促的声音越来越急，朱朝阳等不到他回复就只能匆忙挂断了电话。
“朝阳……”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忙音，张东升终于不用继续故作镇定，不用一遍遍自欺欺人说着没事，没关系，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朝阳，其实我一点也不好，糟糕透了。
我很想你，想马上见到你，想你能在我身边。
张东升用两手紧紧握住手机，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仿佛在这一刻终于被推到了崩溃的边缘，他需要将迷茫，委屈，不知所措用这一场无人安慰的痛哭发泄出来。
但也，仅止于此罢了。
到了明天，他仍然要像个无事人那样，回到平庸又现实的生活中去。他现在甚至已经开始惧怕天光亮起的那一刻，因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第二天果然被张东升不幸言中，一早醒来的时候就头疼欲裂全身发热，问前台借了温度计一量已经逼近39°，胳膊上的烫伤也疼得厉害，看样子是真的发炎感染了。好在今天白天没有课，给他安排的是晚上的补习班，张东升上次在医院被折腾惨了，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就怕再去一趟又要把各项检查来一遍，索性就自己去药房买了点退烧消炎的药将就着对付。
他昨天出门得匆忙，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出来，而且家里的猫也离不开人，这几天估计都得在外面躲着，别的事好应付，可这猫不能关在家里不闻不问。
有过两次被周春红堵在家门口的经历，张东升现在连回家都有阴影了，一路上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回一趟家比做贼还心虚。不过这一次在公寓门外遇到的却不是周春红，而是严良。
严良也就比张东升早了几分钟上的电梯，正准备敲门就看到张东升从电梯口出来，两个人冷不防地打了个照面，各自都十分惊讶。
“张老师？你……哎？”
“严警官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良当然是被朱朝阳喊来的。昨天挂了电话之后朱朝阳一晚上都不安心，一大早就把严良喊起来让过来看看情况。严良虽然觉得朱朝阳对这位张老师好像有点太上心了，但也十分仗义地一口就答应下来。没想到这一大早赶过来，张东升却是从外面回来的。
“张老师你脸色不好啊，朝阳说你病了，让我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本来严良还觉得朱朝阳有点大惊小怪，但看到张东升脸色灰白，走路都走不稳的样子，这一趟果然还是应该来的。
“没事，有点受凉了。还麻烦你跑一趟，朝阳真是……”
张东升一把门打开，严良警察的直觉就上来了，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砸碎的水杯还有凌乱的沙发，又刚好看到张东升额头上的伤口，不觉紧张起来。
“张老师，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那几个混混自从被王立教训了之后，这段时间都还在医院躺着，应该不会是他们，但看家里这情况……难道是进了贼了？
“没有没有，就是昨天身体不舒服，在客厅摔了一跤。真的没事。”
张东升说着连忙赶到过来要收拾，严良又发现他胳膊上的一大片烫伤，看上去甚是严重，他赶忙从张东升手里把东西接过去：“张老师，您这样我真得打电话给朝阳汇报一下了，这伤得不轻啊，真得不用去医院吗？”
“别告诉朝阳！”
张东升这反应把严良都吓了一跳，本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却发现周春红悄无声息地站在公寓门口。
张东升看见她的时候，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第43章43
严良上一次见到周春红还是在小学的时候，虽然时隔多年未见，严良还是能清楚地记得当初被周春红训斥不好好学习带坏朱朝阳的情形。当然，像他这种性子的人也谈不上记仇，但对周春红的印象始终停留在——脾气不太好喜欢骂人这一点上。
看到周春红走进来，张东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严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上前一步迎了过去。
“阿姨，我是严良，朝阳小学同学，您还记得我吧？以前经常去找朝阳打球的那个。”
周春红对严良这个人还真的没有什么印象。如果他今天是穿着一身制服来的，周春红或许还会给个好脸色，但现在她只觉得这个人是跟张东升一丘之貉，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况且她家朝阳哪有这种看上去就不太正经，痞里痞气的同学？
“张老师，您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
周春红绕开严良，径直朝张东升走了过去。严良一听这话疑惑地看向张东升，但张东升只是轻轻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趟这浑水。
“这件事，我想等朝阳回来……”
“别一直拿朝阳来压我！”
周春红这冷不防地一吼让严良都惊了一下，但是张东升反而镇定了下来。他离开这里暂时住到外面去，并不代表他真的软弱到可以任人欺负，因为对方是朱朝阳的妈妈所以才会一直容忍退让，甚至被打被骂都从不还击。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想过要放弃这段感情。
所以他只是在等，在熬，在坚持，从来不是妥协，不是投降。
“朝阳妈妈，这件事也是我和朝阳之间的事，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你！”
周春红本来还觉得昨天动手打了他是自己有些过分，没想到这一夜过来，对方的态度反而强硬起来。难道是他私下和朝阳说了什么？还是朝阳给了他什么承诺？嘴上说不要去打扰朝阳，结果背着自己去告状了？
周春红越想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还有严良在场，她恐怕会做出比昨天更过分的事。但当着外人的面，而且还是朝阳的同学，这种丑事绝对不能宣扬出去。否则朝阳以后还怎么做人？
“阿姨，你跟张老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严良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也看得出周春红杀气腾腾的，要不是自己挡在这里说不定就要对张东升动手了。说起来他们一个是朱朝阳的老师，一个是朱朝阳的妈妈，应该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周春红瞪着张东升不说话，张东升低着头避开了她咄咄逼人的视线，径自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完，然后对愣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的严良道：“严警官，你在等我一下，我拿几件衣服就好。”
“啊……不急不急，要不要我帮忙？”
严良也不想被独自留在客厅里面对周春红，就跟在张东升后面往卧室走。周春红见他还是一副拿这里当自己家的模样，不由怒上心头，厉声道：“张老师，昨天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尽快从这里搬出去！”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