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本该意气飞扬的他,眼底却依旧灰黯不已,老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在脸旁飘散来去,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是什么,看不清那双黑得让人溺毙的眸中,藏着什么哀愁……
大家都在猜想,他这番忧容,是不是仍在为梁董悬心?看来他果然是忠义之人,并非想要独吞公司。
下一步,魏荣光在徽野管理层进行大换血,把小陈和若干识时务的部门职员招了上来,成为自己的左右手。小陈私下以闲聊的口吻反复探问过这些同事,确认了他们都是拥护新主的。
魏荣光得到徽野之后,公司的运行日渐回到良轨,就好像前段时间的屡遭重击早已如烟而过。大家都欣然看到,公司的领军人物已经不再是袁氏父子,而是脚踏实地勤勉攀顶的魏荣光,徽野的牌匾自此有了新希望。
对于公司的崭新状态,梁忠文一点也不知道,他的世界里只有输不完的药液和受不完的审问。总体来说,警方对他还是比较温和的,在证据充足的情形下,即使嫌疑人不认罪,也可以移交法院处置。
梁忠文受审的态度不复初时的激烈,渐渐变回信佛之人的心平如镜,手上绕着佛珠串,一颗颗珠子滑过,好似夕拾的片片朝花,警察走后,他俯看指间的木珠许久,忽然向魏荣光提出,“我想见见袁劲的律师,没别的意思,只是问些琐事就好。”
魏荣光有些没想到,但还是依言把律师找来了,梁忠文果真没有谈一句案子,只是笑着打听了一下袁劲现在过得怎么样,吃住情况好不好,精神负担是否减轻了些,以后准备如何改过自新之类的。最后,折了折病服的袖子,仿佛穿在身上的是最尊雅的西服,蓝白条纹,一如天高云阔,“袁劲他……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律师望了一眼窗边只得黑色剪影的魏荣光,想了想,说,“袁总只留了四个字给您,父爱如山。”
警察再次造访医院的时候,梁忠文突然俯首认罪,淡淡地宣称自己确实胁逼了袁劲,通过他间接参与了违法交易,为徽野汲取钱势,如今幡然而悟,悔恨难禁,愿向警方坦露一切罪状。
“为什么?”魏荣光怒极,质问梁忠文,“为什么要为他顶罪,为什么!”
“小魏,我老了,什么都带不走了,一点名节又算得了什么?”梁忠文笑笑,“但你知道吗,世上有些东西,总会一直延续下去……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想要什么?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属于我的孩子,既然袁劲与我父子一场,我倒不如……送给他这点薄礼吧……你想啊,他还有很长的人生,而我,倒是可以罢了……不是么?”
法院方面迅速审批开庭手续。确定初审日期的那天晚上,魏荣光回到家里痛哭一场。
他一边哭着,却又一边强迫自己笑出来,因为他终于看见,看见外婆的眼睛在他心中睁开了,仿佛在慈笑着说,“小荣做得好,做得好……没有让外婆失望……”
医院十万火急的一通电话击碎了外婆的幻象,魏荣光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飙车赶到医院,刚出电梯,几乎心神俱裂,因为他清楚地听见了梁忠文震彻天地的呼吼,“啊——!啊——!”
医生护士大呼小叫,乱作一团,魏荣光一头冲进病房里,病床上的梁忠文双眼暴睁,瞳孔放大,四肢僵伸,胸口巨幅抖颤,满嘴抽着气,不断地重复着那一声悲鸣,“啊……啊……!”
在他的被单上散落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魏荣光奔近了才发现那些都是袁母的遗物,梁忠文住院期间经常抚看它们。
袁母的旧手机掉落在床边的地板上,已经被某个护士一脚踩裂了。魏荣光半揽住梁忠文的双肩,“董事长……”
梁忠文在亲生儿子的手臂里仍旧不住大吼,直到医生一剂镇定剂戳进血管方罢。梁忠文的眼皮逐渐耷沉,嘴里的呼喝变为低呓,“我没有罪,我没有罪……有罪的不是我……”
医生互相耳语着把梁忠文推进手术室,魏荣光拾起地上的那只手机,它破损太重,已经无法开机,他默默把它和其他遗物放到一起,拖着脚步回到手术室外,躺倒在长椅上等待。